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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单翼 3

“他的父母想要他参加这届比赛。”森娜疲惫地说,“他们说克尔已经浪费两年时间了。在小肖坦岛上他们拥有一座铜矿,并且迫切地期待克尔能够为他们赢得飞翼。还有,他们慷慨地支持学院。”
“我明白了。”玛丽斯说。
“去年我告诉他们不行。”森娜继续道,“可今年我无法这样斩钉截铁地确定了。如果这次竞赛没有取得成功,岛长也许不会再支持学院。那时,只有有钱的顾客能为我们阻挡关门大吉的命运。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让每个人都高兴高兴。”
“我可以理解,”玛丽斯说,“虽然我不完全认同。不过,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它也无法帮助克尔减轻失败带来的伤害。有时候他似乎很喜欢玩点小花招。”
森娜冷哼一声:“我想我必须这样做,虽然我痛恨这样。我还希望跟你的谈话能够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不可能。”玛丽斯说,“你高估了我的口才。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在这最后的几周里,飞翼的使用权只给予那几个被选出参加竞赛的人。他们需要更多的锻炼,而其他人只能用地面练习和学习来打发时间。”
“早在几年前我就这样做了,”森娜说,“他们还彼此对抗模拟竞赛,我希望你也能跟他们较量较量,哪怕只是为了教他们什么是失败。赛蕾拉去年参加过竞赛,而戴门已经失败过两次了,不过其他人需要这种经验。谢尔……”
“森娜,玛丽斯,快来!”大厅里传来吼声,气喘吁吁的克尔突然出现在玄关,“岛长派人来了,他们需要一个飞行者,他们……”他的每一个字都跟喘气挣扎着。
“快,跟他出去。”森娜对玛丽斯说,“我会随后赶来,尽我所能。”
在休息室的学生中,等待着的陌生人也同样气喘不止。他从岛长的灯塔那一路跑来,而他的话似乎从身体里直接爆发。“你是飞行者么?”他是个年轻人,显然很狂躁,乍一看像是只野生的小鸟被关在笼子里。
玛丽斯点头。
“你必须飞往肖坦岛,哦,我请求你飞去。请来他们的治疗师,岛长让我来叫你。我的哥哥病了,脑子迷糊了,他的腿也受伤了——严重受伤,我都能看到骨头——而他没法告诉我怎么去治疗,或者怎样才能缓解他的高烧。求求你,快一点!”
“海牙岛难道没有自己的治疗师么?”玛丽斯问道。
“他的哥哥就是治疗师。”戴门回答道,他是岛上的原住民,一个精干的青年人。
“大肖坦岛的治疗师叫什么名字?”玛丽斯问道,正好此时森娜跛行进入到休息室。
年长的女人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局势,并且接过指挥权,“岛上有好几个。”她说。
“快点,”陌生人哀求道,“我哥哥可能会死掉。”
“我可不认为他会死于一条断腿。”玛丽斯刚开口,但是森娜用手势让她沉默。
“那么你是个傻瓜,”年轻人焦急道,“他发烧了,他在说胡话,他爬山采药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下来了,而且独自一人躺了几乎一整天,直到我找到他。快点,求你了!”
“大肖坦岛附近就有一个治疗者,叫做菲拉,”森娜说,“她年老了,脾气古怪,不喜欢海上旅行,不过她的女儿跟她在一起,并且学到了她的手艺。如果她女儿不能来,她会告诉你另外治疗者的名字。不要在风暴镇浪费你的时间,那里的治疗者在收拾草药包之前一定得先称称你给的铁币有多重。对了,顺便去下南方登陆港,告诉轮渡舰长一定要等到一个重要的客人。”
“我马上就去,”玛丽斯说,用最快的速度扫了一眼在炉火上冒着蒸汽的炖锅,她饿了,不过这可以等一等。“赛蕾拉,克尔,来帮我弄下飞翼。”
“谢谢你。”陌生人喃喃低语,此时玛丽斯和学生们已经出发了。
门外,风暴终于暂停,玛丽斯感激着自己的运气,径直飞过海峡,掠过几英尺的波浪,飞得这么低其实是很危险的,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选择高度了,而且,在离海岛这么近的地方,一般不会有海怪出没。这次飞行并不长,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菲拉,但是她拒绝前来,森娜早就预言到这一结果。“海水让我不舒服。”她不怀好意地自语,“而且,海牙岛上的那个男孩,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比我厉害么?一直这样觉得,年轻的蠢货,现在好了,他不得不哭着向我求助。”然而,她女儿为母亲的行为道歉,并立即动身去了渡口。
在回程的路上,玛丽斯放松了自己,尽情享受风带给她的愉悦感受,用以弥补刚才来大肖坦岛的途中对它们粗鲁暴力的使用。带来风暴的乌云已然远去,水面上阳光明媚,拱形的彩虹出现在天空的东方。玛丽斯向彩虹的方向飞去,追逐它,乘着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肖坦岛上空爬升,还撞到一大群夏日的海鸟,吓得它们四散而飞,它们笨拙受惊的模样让玛丽斯大笑,她在空中轻巧地转身,她的身体习惯性保持微妙的灵敏和平衡,以适应不断变化的风。受惊的海鸟们飞向不同方向,有些朝海牙岛飞去,有些朝蛋岛或者大肖坦,还有些直接飞向了开放海。玛丽斯极目远眺——她眯着眼睛,试图确认——那里好像有只海怪,正伸长脖子准备捕捉一些迷失方向的海鸟?不,看样子又不太像,像是狩猎海猫的渔民,又或者是船只。
她在大海上盘旋滑翔,将岛屿甩在身后,不久后她看清楚了,那是船队,五只在一起航行的船,当风把她带得更近的时候,她甚至能看清楚它们帆布篷的颜色,虽然褪色不少,在海面上鼓风飘荡的船帆依然鲜艳抢眼,船体呈全黑色。本地船只不会这样花哨。这应该是从东方来的商队,走了很长的路程。
她猛然飞低,看到辛勤的船员正在操纵船帆,拉动操纵绳,改变船帆朝向,以便让船行保持在最佳的顺风面。有船员抬头看到了她,冲她挥手打招呼,但大部分人继续埋首工作。在风港的开放海上航行向来是件危险的差事,因为风暴肆虐,每年有好几个月根本无法来回相距遥远的岛屿。对玛丽斯而言,风像爱人一般亲密,可是对航海者来说,它是笑面杀手。假装友好,实则寻找机会掀翻船篷,或者操纵着船只撞到海里的暗礁上。船只的体积庞大,不可能像飞行者一样跟风嬉戏追逐,在海上的船,只能跟风战斗。
不过现在这些船只安全了,风暴已经过去,至少在下一个风暴酝酿成型之前,阳光会一直照耀在海面上。风暴镇今晚肯定会有一场庆祝宴会,欢迎从东方来的大规模商队不啻于一次最好的狂欢理由。群岛间航行的旅途,几乎让三分之一的船只在海上失踪。玛丽斯估计船队在一小时内应该能进入港口,从他们的航向和风力判断出来。她再一次在船顶上空盘旋,清晰地感到自己在空中的优雅自如与下方船员们辛苦搏斗之间的对比,并决定暂缓回海牙岛的旅程,先去往大肖坦岛传递口信。她甚至可以等他们进港,她想着,好奇船队带来了什么货物和消息。
在码头区热闹的酒馆里,玛丽斯喝了不少酒,由于她是第一个带来商队消息的人,兴奋的客人们不停对她发问。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码头,开怀畅饮,并推测商人们都带来了什么惊喜。
欢呼响起,开始只有一个声音,接下来四处传遍——船队靠港了,玛丽斯站起身,尽量控制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酒精让她头晕眼花。她几乎站不住了,不过拥挤的人群将她推向大门,挤在人群里让她勉强保持站立。
门外嘈杂喧嚣,一时间玛丽斯纳闷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成群的人拥在一起激动什么。耸耸肩,她逐渐在人山人海中挣扎出来,坐在一只打翻的桶上。她想避开这群人,去寻找从船上下来的家伙,或许还能给她带来点新消息。她背靠着光滑的石墙,抱着双臂等待着。
她睡着了,直到有人推她的肩,玛丽斯才不情愿地清醒过来,她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面前陌生人的脸。
“你就是玛丽斯?”他问,“飞行者玛丽斯?小安伯利岛上的玛丽斯?”他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有着严峻的,苦行僧一样雕刻般的面庞: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充满戒备的脸。对这张脸而言,他的眼睛令人惊讶——大而黑,并且清澈。他铁锈色的头发从高高的前额直落而下,在后脑勺扎成一束。
“是的。”她回应,站直了身子。“我是玛丽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睡着了。”
“你大概已经睡着了。”他平板地说,“我是乘船过来的人,有人指给我你在这里,我想也许你是来找我的。”
“噢!”玛丽斯飞快地看了下四周,人群已经四散而去。除了一群站在跳板上的商人还有装卸货物和篷帆的工人,码头已经很空旷。“我坐在这里等你,”她低声道,“喔,我只想稍稍闭下眼的,其实昨晚我睡得很好。”
她就像对老朋友一样对他唠叨,玛丽斯想着大概是因为喝醉了。她仔细地看他,男子的衣服是东方式样,不过很简单:又厚又暖和灰色布衣,没有装饰品,头巾在他背后吊着,他一只手臂下夹着帆布包,腰间别着一把带皮鞘的刀子。
“你说,你是从船上下来的?”她问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大概还没完全清醒。船上其他乘客呢?”
“其他乘客都在吃东西或者喝酒,商人们在讨价还价,我不得不说,”他回应,“旅行非常艰难,我们在风暴中丢失了一艘船,仅有两位船员被安全救回来。船上条件当然不好,拥挤,不舒适。乘客们都很高兴能上岸。”他顿了顿,“不过,我可算不上是乘客。嗯,抱歉,或许我打扰你了,我不认为你是来接我的。”他转身走开。
突然间玛丽斯意识到他就是自己要见的人。“嘿,当然是你!”她冲口而出,“你一定是那个学生,从天空之家来的那个。”他回头看着她。“我很抱歉,”她说,“我都把你给忘了。”她从桶上跳下来。
“我叫瓦尔。”他说,似乎期盼着这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南艾伦岛的瓦尔。”
“好的,”玛丽斯说,“我想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我……”
他不安地把袋子换到另一只手,嘴角的肌肉抽紧。“他们也叫我单翼。”
玛丽斯愣住,没有说话,不过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想,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他略带尖锐地说。
“我听说过你,”玛丽斯承认,“你还有意参加竞赛?”
“我有意参加竞赛,”瓦尔说,“为此我已经努力了四年。”
“我明白。”玛丽斯冷漠地说,她抬头看天,拒绝去看他的脸,此时已几近黄昏。“现在我必须回海牙岛,”她说,“否则他们一定以为我掉进大海里了。我会告诉他们你来了。”
“你不想去跟船长谈谈么?”他嘲讽地说,“她就在对面的小酒馆,对着一群愚蠢的家伙们讲故事。”他的头斜倚着码头上的建筑物。
“不了。”玛丽斯立刻拒绝。“不过,谢谢你。”她转身离开,不过当他叫住她的时候,停步。
“我能雇到载我去海牙岛的船么?”
“在风暴镇你可以雇到一切。”玛丽斯回答,“只要你出得起钱。在南方港有定期的轮渡,你最好今晚留在这里,明天早上乘轮渡过去。”她再次转身,沿着卵石街道走向飞行者住处,她把自己的飞翼存放在那里。她感到惭愧,因为自己把这个长途跋涉而来,为了圆一个飞行者之梦的男子陡然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是这惭愧的感觉不够强烈到让她转回去。他竟然就是单翼,她狂怒地想着。她震惊于他承认这个名字,更震惊他竟然敢来第二次尝试竞赛。他肯定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你早就知道了!”在木翼学院里,玛丽斯大吼着,狂怒让她不在乎是否被学生们听到,“你早就知道是他!但是你居然没告诉我!”
“我当然知道。”森娜说,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连她完好的眼睛都跟坏掉的那只一般漠然,“我之所以没有早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这样反应。”
“森娜,你怎么能这样做?”玛丽斯质问,“难道你真的打算推荐他去参加竞赛?”
“只要他飞得够好,”森娜答道,“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一定会。推荐克尔我可没多大把握,现在有了瓦尔,一切就没问题了。”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怎样看他么?”
“我们?”
“我们飞行者,”玛丽斯不耐烦地说,她一直在炉火前来回踱步,现在停下来面对森娜,“他绝不可能再赢一次,就算他赢了,你觉得木翼学院就能保全?在他第一次赢得飞翼后,学院还能存活下来,如果他再赢一次,海牙岛的岛长肯定……”
“海牙岛的岛长肯定会感到骄傲和高兴。”森娜慢条斯理地打断她,“我相信,瓦尔如果赢了,他一定会定居在这里。岛民们可不会叫他单翼,只有飞行者们这样叫。”
“他自己叫自己单翼!”玛丽斯说,她的声音又一次抬高,“而且你知道他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哪怕在他穿着飞翼的那一年,他连半个飞行者都不算!”她又开始来回走着。
“我自己也连半个飞行者都不算,”年长的女人平静地说,望着跳动的火焰,“一个没有飞翼的飞行者。瓦尔还有机会去飞,而我有什么?我会帮助他。”
“你的意思是,为了学院能赢得竞赛,你会不惜一切代价?”玛丽斯谴责地质问。
森娜布满皱纹的脸对上玛丽斯,她完好的眼睛射出明亮锐利的光芒,“他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憎恨他?”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玛丽斯说。
“他赢得了一副飞翼。”森娜说。
突然间,她陌生得可怕。玛丽斯转身,背对着老妇人,不想看她那只剩下一片白色的眼睛。“他逼死了我朋友,导致她自杀。”她低沉而强烈的声音响起,“嘲笑她的悲伤,夺走她的飞翼,用他的双手亲自把她推下飞行崖。”
“没这么严重,”森娜说,“艾瑞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认识艾瑞,”玛丽斯缓缓开口,仍然面对着炉火,“她拿到飞翼没有多久,否则她会是个真正的飞行者,最优秀的飞行者。每个人都喜欢她,如果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瓦尔根本不可能胜过她。”
“可瓦尔确实打败了她。”
“那是因为她弟弟,我在鹰巢岛上见过她,就在她弟弟死去不久后。”玛丽斯说,“她全程目睹,她弟弟乘船出发,追着翻车鱼的活动轨迹,而艾瑞在他上方飞着,一直关注着他。她看到海怪靠近,可是她离得太远了,风卷走了她的警告声,她试图飞得近一点,可是时间不够了。她看到船被卷走,撞成碎片,看到海怪的脖子伸出水面,口里衔着她的弟弟。然后,一切结束了。”
“那么,她不该满脑子想着这些去参加竞赛。”森娜简单地说。
“那时距她参赛,只有一星期了。”玛丽斯说,“她本来不打算去,那天她在鹰巢岛上,看起来如此凄惨,每个人都想要帮助她振作起来,游戏,竞赛,唱歌和喝酒,我们都鼓励她去,压根没想到有人会去挑战她,在她这样的状态下。”
“她应该知道众议会通过的法律。”森娜坚持说,“你的众议会,玛丽斯。每个在竞赛场上的飞行者都可以被挑战,而且一个健康的飞行者不能两次缺席竞赛。”
玛丽斯转身,再次面对年长的教师,满脸怒容。“你说的是法律!人情被置之何地?是的,艾瑞是不该来,可是她必须在朋友当中,这样她才能遗忘悲伤,哪怕是片刻!我们都看着她飞的,那一次她飞得如此笨拙,就像她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平时都做着什么。而我们都保护着她,她在竞赛中感到了快乐。当那个男孩向她挑战的时候,每个人都难以置信!”
“那个男孩,”森娜重复道,“你用了正确的词汇去诠释他,玛丽斯,他只有十五岁。”
“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裁判试图向他解释一切,但是他坚持这次挑战。他当然飞得好,艾瑞飞得却很糟糕,那就是了。单翼夺走了她的飞翼,而一个月以后,她就自杀了。”
“那时瓦尔也是刚穿过半个大洋,”森娜说,“飞行者没有任何理由指责他,并刻意仇视他。他们同样没有理由在一年后的库赫岛竞赛上那样对待他,一次又一次不停歇地挑战,从退休的飞行者,到刚刚成年的飞行者小孩,还有最优秀,最天才的飞行者成员。”
“那时候没有规定不能车轮战的。”玛丽斯防备性地说。
“而我注意到,现在加上了这条规则。那么,如果那时候更公平点呢?”
“那不会有影响的,他在第二个挑战者那里就失败了。”
“是的。那个挑战者女孩,从七岁就开始训练飞行了,她的父亲甚至还是小肖坦岛的飞行长者,这已经足够击败一个刚接受一次挑战的人了吧?”森娜说,她慢慢地从椅子中起身,发出扰人的噪音,“而且,就算瓦尔击败了挑战的小女孩又如何?后面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等着,超过一打人想要跟他较量较量,而你们竟然坚持称他为半个飞行者。”她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玛丽斯盘问道。
“吃晚饭。”森娜生硬地说,“我有新消息要告诉我的学生们。”
瓦尔在第二天早餐时分抵达海牙岛,森娜正坐在椅子上拿勺子享用海鸟蛋,沉默得可怕,学生们都好奇地望着她。玛丽斯坐在离教师较远的地方,听着赛蕾拉和强壮的年轻人列昂那正试图说服另一个学生——单纯的、安静的女人,叫达娜,木翼学院年龄最大的学生——继续留在学院。昨天的晚饭上,森娜宣布了本次被选派参加竞赛的五个人,达娜非常沮丧,正打算卷铺盖回家,放弃飞行者之梦,过岛民的日子。玛丽斯不时插几句话,关于意愿的重要性之类的评论,不过她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事实上,达娜学飞行开始得太迟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具备飞行的才干。
一切谈话随着瓦尔的进入而中止。
他脱下厚重的羊毛旅行斗篷,将袋子放在地板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沉默,或者其他人盯着他的目光。“我饿了。”他说,“你们有多余的早餐么?”
他的开口打破了沉默魔咒,大家重新开始交谈。利亚为他取来一盘海鸟蛋和一杯茶,森娜站起身微笑着向他走去,带着他走回自己的桌子,坐在她身边。玛丽斯看着这一切——沉默地凝视,厌恶感涌上来,直到赛蕾拉用力拉她的衣袖。
“我说,你认为他会再一次赢得竞赛么?”赛蕾拉问。
“不能,”玛丽斯大声说,突然起身,“这次没有参赛者的亲人在近期死于海难,他拿什么去赢?”
而当天下午,他让她为这句话而感到后悔。
谢尔和利亚已经训练一早上了,他们在实践盘旋飞行,森娜在下方大喊着注意事项,玛丽斯从空中观察他们。午后,按计划应该是赛蕾拉和戴门使用学院飞翼的时间,不过森娜要求他们其中一个让给瓦尔,因为他已经在船上待了一个月,现在需要重新体会在空中的感觉。很快,赛蕾拉自愿让出飞翼。
当瓦尔出现的时候,训练场已经挤满了人,飞翼栓在他身后,折叠起来。大部分学生都是来看他飞行的,玛丽斯穿着飞翼,在学生群中等着……
“戴门,”森娜说话了,“今天我希望你能练习贴近水面飞行,飞得离水面越近越好,让你的飞翼保持平稳,你摇晃得太厉害,必须加以改进,否则将来你会掉到海里。”她看向另一个学员,“瓦尔,你最好先做点准备活动,一会儿我们安排了其他训练内容。”
“不必了。”瓦尔说,他直挺挺地站着,背后两个学生在帮他展开飞翼和锁住支架,“我只在必要的情况下超水平发挥,所以给我来点有难度的吧。”他看着正在活动身体准备飞行的戴门,“要不,来点竞赛也成。”
森娜摇头。“你操之过急了,瓦尔。我有安排竞赛练习,等需要的时候。”
不过,玛丽斯排众而出,突如其来地想法占据了她的大脑,她想看看臭名昭著的单翼瓦尔真实实力怎样。“让他比赛,森娜,”她说,“戴门练习得足够多了,他需要一次竞赛。”
戴门的目光在玛丽斯和森娜之间来回转动,显然是渴望参与比赛,但又不愿违背他的老师。“我不太确定。”他说。
瓦尔耸肩。“那就如你所愿,我想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跟我来一场竞赛的。”
这话大大刺激了戴门,他一向以木翼学院最好的飞行学员而自豪。“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单翼。”他猛然抬起手臂,指向海面另一方,那里有块一半露出水面的拱形大石,海浪拍打着它,在它周围泛着泡沫。“当我们都升空后,听玛丽斯给出发信号,我们从这里到那里,来回三次,敢不敢?”
“没问题。”瓦尔研究了那块远处的石头,同意了。
森娜的唇角抽紧,不过她没说什么。没有其他人反对,戴门微笑着,助跑,跳跃。风托住了他,他开始上升。他径直往上,沿着海岸线堂皇地盘旋,从他们头顶经过,飞行的身影在投射的石头上掠行。瓦尔走到飞行崖边,他的飞翼已经完全展开。
“你的刀,瓦尔。”赛蕾拉突然说,其他人看了过去。他华丽的,镶嵌了黑曜石和银边的刀子,仍然连鞘挂在他的腰上。
瓦尔走了下来,拔刀出鞘,奇怪地问道:“我的刀怎么了?”
“飞行者传统,”森娜说,“任何武器不能带入空中。赛蕾拉,帮瓦尔拿着它,你放心,我们会照看好的。”
赛蕾拉听从地走上前去,但是瓦尔示意她离开。“这是我父亲的刀,他曾经拥有的唯一体面的东西。我走到哪都带着它。”他将刀收回刀鞘。
“可这是飞行者的规矩。”赛蕾拉茫然地说。
瓦尔讽刺地笑了。“是啊,规矩。可我只是半个飞行者。回去吧,赛蕾拉。”当她走回人群时,瓦尔把自己扔上了天空。
玛丽斯走到飞行台边缘,站在赛蕾拉和森娜中间,每个人都看着瓦尔盘旋向上,跟戴门会合。玛丽斯能够听见身后其他人对他的议论。“单翼。”一个声音响起,也许是列昂那的。在瓦尔嘲笑过戴门以后,他也这样称呼他。这个东方人真是没有浪费半点时间去树敌。玛丽斯想着,并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森娜。
“飞行者们也没有浪费半点时间去敌对他啊。”森娜回道。连她坏掉的眼睛都抬起往天上看去。现在戴门和瓦尔都绕着对方转圈,就像两只决斗的鸟在寻找对方的弱点。“你得发令开始,玛丽斯。”森娜提醒她。
玛丽斯将双手拱起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大喊一声:“开始!”风载着她的声音往上,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戴门首先从他的盘旋中冲出,扫过周围,以一种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姿态掠过水面,就像他一生都在空中度过那般。单翼瓦尔跟在他身后,宽大的银色飞翼有点摇晃,先朝一边倾斜,再朝另一边,看起来有点像是无法维持平衡。两个飞行者都保持在低空,玛丽斯用手搭在眉头上,遮挡他们飞翼反射的阳光。
第一圈的半程,戴门已经明显领先,而瓦尔则开始往上爬升。“风正在往上走。”森娜评论道,玛丽斯点头。感觉像是侧风,他们得调整飞行方式,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飞行,双臂僵着直接伸出去,风就会带你去向终点。
戴门领先自己的竞争对手到达了海中石,然后开始他的回转。零散的叫好声在木翼学员中响起,看起来戴门快赢了。可惜他在回转的时候浪费了太多时间,他转身太慢,圈子太大,而且遭遇了次迎头风,弄得自己摇摇欲坠,很快,他重新控制好飞翼。回程中,戴门看起来似乎没这么稳定。
瓦尔在转身之前先控制好飞翼,在他爬升的时候就改变前进方向,不是一下子陡然转身,而是一点一点地偏转。现在他升到比戴门高很多的地方,不过明显落后。当他最终回转时,戴门差不多已经飞了回程路的一半,不过瓦尔的转身比竞争对手更漂亮也更清晰。
“戴门能够打败他!”在戴门飞回来的时候,列昂那断定。“嘿,戴门!”他双手放在嘴边,大吼着,“快飞!”戴门的转身太慢了——圈子拉得太大——在一片欢呼声中,他的飞翼开始下跌,他的姿势害了他,一时间,他失去了风的支持,危险地迅速往下坠,从他们面前滑过,似乎突然间,石头城堡成为了他和风之间的阻碍。他控制自己缓慢地飘行,没有了速度,并不得不挣扎着拉高自己的身体。
瓦尔没有犯这样的错误,他的转弯非常稳固,让他保持在足够高的位置,不会失去任何风的支持,不管多么微弱。突然间,他似乎开始加速。
“瓦尔已经赢了。”玛丽斯突然说。她本不愿讲出声,但这话在她还没意识到之前就冲口而出。
森娜微笑着,赛蕾拉困惑地看着她。“可是,玛丽斯,看着,现在是戴门领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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