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品
除了两个周期前在达巴的战斗外，陶从未在伊西霍戈与这么多灵魂同在。他的六名战士包围了桑迪，站在一旁观察的是尼亚和女王。即便冥界有这么多灵魂，陶还是很难把目光从齐奥拉身上移开。
倒不是他能看见她。不是这样。是她的裹尸布。她被包裹在一个如此黑暗的球体中，就算举起他的龙鳞剑与之相比，也会黯然失色。女王的裹尸布完全不反射任何光线，看着她会让人感到迷失方向。这让他感觉自己正坠入某种无边无际的深渊。
"他们找到我们了，"她说。
陶无法透过裹尸布看清她，但他无论在哪里都能认出她的声音。遵从齐奥拉的警告，他望向地平线。透过飘移的薄雾能勉强辨认出的那一线天地，让他的脑袋歪向一边，仿佛灌了一肚子烈酒般晕眩。
女神保佑啊，他想着齐奥拉，同时眨去眼中残留的裹尸布影像。
"那边。"乌杜阿克说。这个大块头站在陶右侧，正用剑指向前方。
陶看见了，是个大家伙，用两条腿走路。"我的。"他喊道，习惯性地绷紧受伤大腿的肌肉，尽管在冥界他的身体完好无损。
"随你便。"从乌杜阿克另一侧传来瑟姆巴的嘟囔。
"嘘——"奥赛特轻声道，手指在匕首柄上摩挲。
瑟姆巴又说了什么，但呼啸的风声让陶听不清楚。不过，他确实听见贾巴里倒抽冷气。他朋友的喉咙——就像身体其他部位一样——在伊希奥果是完整的。贾巴里在这里能说话，但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顺着贾巴里的视线，陶瞥见一个矮壮恶魔在雾霭边缘徘徊，与他们保持平行地来回移动。它用四条腿蹒跚而行，玻璃碎片般的利齿布满那张占据了大半个球状脑袋的巨口。
"我是奥梅希人。我是天选者。"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来自圆圈的另一侧。"我属于女神，我为女神而生。她的意志即我的命运。她的恩典即我的救赎。"尧正在祈祷。
"她的恩典即我的救赎。"拉米娅应和道。
"守住阵型，"陶高声喊道，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站稳脚跟。记住，站在你左右两侧的男女同胞，他们都是你的剑盾手足。保护好他们，他们也会同样守护你。"
乌杜阿克闷哼一声，绷紧了肩膀。
"除了奥赛特，我愿意为所有人这么做，"坦巴假装欢快地说。
"说不定我会在恶魔之前先宰了你，"奥赛特立刻回敬道。
"它们来了，"陶话音未落，那个庞然大物就冲破雾气现身，与满口锯齿状玻璃般利齿的怪物并肩奔袭。
陶双脚稳扎地面，双剑在手中旋转，手腕灵活地放松。他已准备就绪。他的战士们也已严阵以待。
"女神恩典即吾救赎!"亚乌的吼声穿透狂风，当他的双剑狠狠劈向巨型恶魔的硬皮时，陶在心中为这位剑盾兄弟默默祝福。
这恶魔肢体修长动作迅捷，攻速如同投掷出的长矛。它用利爪与拳头交替攻击，张大嘴巴撕咬踹踢，腿部末端生着如他剑刃般粗黑弯曲的钩爪。它像燎原烈火般疯狂进攻。
但陶的身形如雾气般飘忽，凌厉劈砍后便翻卷退散。他不断撕裂这怪物，一刀接一刀地削斩，就像雕刻师切削木料，最终让这扭曲的生物抽搐着倒在伊西霍戈的阴郁土地上，面目全非。
"守住阵型!"陶嘶吼道，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灼亮的双眼显示着战斗的激烈。第一波冲击他们无人折损，但第二轮攻击已接踵而至。
拉米娅第一个倒下，从腹股沟到胸膛被劈开的致命一击让她当场毙命。雅乌是第二个，虽然陶并未亲眼目睹。第三个被阴间驱逐的是森巴。他和奥赛特背靠背战斗至死，而在他倒下后，奥赛特也很快被恶魔淹没。乌杜阿克如同被恶灵附体般战斗，是唯一寸步不退的战士，这个壮汉几乎创造了奇迹，将恶魔群逼退回迷雾，像镰刀割麦般横扫敌军，直到他深入敌阵被团团围住拖倒在地。
根据陶的估算，贾巴里击倒了三四头怪物后最终倒下。他丧命于四足恶魔及其爪牙之手。那些玻璃碎片般的利齿将他撕成碎条，但贾巴里至死未发一声。
现在只剩陶、桑迪、妮雅和女王。桑迪的暗影屏障失效后消失无踪。妮雅的屏障稀薄如蒸发中的晨露。这位女宰相选择了退场。
恶魔们包围了陶。他伤痕累累，瘸着腿精疲力竭。他瞥了一眼女王，她的暗影依然如墨般漆黑。他看不见她的脸，但知道她的目光正锁定着他。
陶将心神拉回眼前的战斗，逼上前来的恶魔群突然退缩。它们虽非人类，但暴力是通用语言——它们的动作流露出勉强的敬意。
陶知道这将会很痛苦。敌人太多了，而且他们没有蜂拥而上。这意味着他们想慢慢折磨他，结束他的生命...冠军陶·索拉林最后望了一眼他的女王，举起双剑冲向最密集的恶魔群。
陶心想，恶魔和人类至少有一种共通的语言，而他打算用剑尖来好好"谈谈"。
"会成功的，"妮雅说。"感谢女神，这方法会奏效的。"
陶回过神来，发现其他战士仍处于不同程度的痛苦中。他颤抖着双腿站起来，强忍着中毒大腿的剧痛。
"会成功的，"当他的面部肌肉逐渐恢复控制时，他对妮雅说道。
"愿女神听见你的话语，"女王说。"有像你们这样勇敢的战士，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女王站在陶身后，他转身面对她。她看起来为他担忧，但当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时，她回以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媚，让她的脸庞都在发光。她表情中的温暖与爱意，让陶感到前所未有的完整。仅仅一个微笑，就帮他驱散了冥界的阴霾，提醒他还有值得庆祝的事。
他们成功了。比起奥迪利的受赐者们，他们能让受赐者在伊希戈格停留更长时间。他们能赢得棕榈城之战。
想到他们取得的成就，他感到全身一阵战栗。若非齐奥拉是他的女王，他早就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旋转欢庆了。这伟大时刻岂是言语或笑容能够承载，它需要更热烈的表达。
乌杜阿克重重拍打陶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踉跄。"那是个完美的圆阵。"这个大汉说道。
陶的笑容咧得更开了，露出一口白牙。"没错，那绝对是个完美的圆阵。"他们做到了。
"我们坚持得够久了吧?"脸色发青的特姆巴说，他大概把晚餐都吐在草地上了。
"确实。"陶回应道。
"要不是奥赛特非要我牺牲自己救她，我们还能坚持更久。"
"库德利维，你打得像个醉醺醺的孩子。"奥赛特一边搀扶拉米亚起身，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她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看到女王走来便噤了声。
女王走到陶身旁站定，环视着七人中的其他成员。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尽管陶不愿过早得意，但当他扫视周围同伴的面容时，那份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还是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那里站着挺拔如松、强悍无比的贾巴里;还有亚乌、特姆巴、奥赛特、拉米亚和乌杜阿克，每个人都是如此。陶知道传统上一个小队该有五十四人，但传统从未遇见过像今夜与他并肩作战的这六位战士。
冰凉的手指轻触他的手腕，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我的女王?"他问道。
她说话时，手仍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你所做的已超出我们的期望。你不仅承载了我们的信仰，更带回了希望，为此我们献上这份微薄的礼物。"
尼亚捧着一个用鞣制皮革卷包裹的长条重物走上前来，将它放在陶面前的地上。
"你们中已有人获赠此礼，"女王说道，"现在是其余人接受馈赠的时候了。"
"我的女王?"陶询问道。
"打开它吧，勇士。"她回应道。
陶弯下腰，展开皮革卷，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森巴的反应更为激动。"恩库!"他喊道。
"女神庇佑，"雅摩说着，用手摩挲着剃光的头顶上被阳光晒得皲裂的皮肤。
"乌黑的，"乌杜阿克评价道，"真美。"
"索拉林勇士、奥西特、拉米娅，"女王说道，"你们已获赠类似的礼物，但......"
"它们完美无瑕，"陶说，"我无法形容这份完美。"
他从皮革卷中取出第一把守护者之剑，立即认出这是森巴的——比伊哈谢战士常用的佩剑更长更厚。
森巴同样认出属于自己的剑。他上前一步，神情之庄重是陶前所未见的。
"我永远效忠于您，"当陶将剑交到他手中时，森巴宣誓道，"是您带我来到此地，索拉林勇士。永志不忘。"
下一件武器属于雅摩，剑身纤细得近乎隐形，正是为追求极致精准与速度的大师所铸。
雅摩向女王和陶连连点头。"女神对她卑微的仆人过于仁慈了，"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佩剑时说道。
第三把守护者之刃只能属于一个人。在场的除了乌杜阿克，没人能挥动它。那巨剑庞大无比。
大个子退后一步，凝视着它。"凭什么?"他问。
"什么凭什么?"陶问道。
"凭什么我能配得上它?"
"乌杜阿克，你一直都配得上，"陶说，于是大个子走向他的礼物。
"贾巴里，"陶呼唤着，从皮革包裹中取出最后一把龙鳞剑。那个陶从小认识的男子拖着僵硬得难以弯曲的双腿缓步走来。贾巴里以蹒跚的步伐走向他的剑，但头颅高昂。
陶将剑递给他。这是最标准的守护者之剑，龙鳞被锻造得完美无瑕。贾巴里的剑是专为最伟大的英戈尼亚玛战士打造的款式。
贾巴里低头致意，缓缓在女王和陶面前跪下。
"起来吧，贾巴里·奥奈，"女王说。"以索拉林之鳞成员的身份站起来。"
这句话击中了陶，他感到眼眶湿润。"女王陛下，请允许我补充，还有一个名字。"
"是吗?"她问，目光紧锁着他。
他点头。
"告诉我们。"
陶望向那两位女子和四位男子，他们曾与他共赴生死。他望向这些追随他穿越死亡的兄弟姐妹们，从心底对他们诉说。
"我是谁，我们是谁，这一切始于一位乌姆昆迪西。始于贾伊德·阿伊姆，"他说。"他的哲学，他的教诲，将我们带到这里。我们都源自于他。"
"你给了他荣耀，陶·索拉林，"女王说道。"你以此给了他荣耀。现在把它说出来吧。向女神和世人宣告。告诉他们你是谁。"
"我们是阿伊姆，"陶说道。
耀闭上眼睛低下头，激动难抑。森巴咧嘴笑着。贾巴里虽然脸被绷带遮住，但眼神锐利，保持着立正姿势，拉米娅伸手搂住妹妹，紧紧抱住奥赛特。
这一切中，却是乌杜阿克的话语击穿了陶用来封锁情感的屏障。
"好名字，"他赞许道。"好男儿。"
陶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闭上眼睛，试图控制自己。但失败了。失去的太多，牺牲的太多，他的肩膀随着哭泣而颤抖。
无需亲眼所见，他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柔的善意，女王的指尖与他相扣，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她开口道。
"我们欢迎阿伊姆，"她说。"以女神之名，我们欢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