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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重整旗鼓

“你。”你突然对汤基说。她根本不是什么汤基。

汤基呢,当时正在接近一面墙,一只眼睛里冒光,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凿子,如今停下来,转身困惑地看着你。“干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你很累。发现并了解地下晶体泡中本不可能存在的社群让你疲惫不堪。依卡的人把你和其他人安置在一间套房里,房间在较长的一根晶体柱中段。你们不得不走过一道绳索桥,绕过环绕晶体的木质平台,才能到达住处。房间地面是平的,尽管晶体本身不然。那些挖空这个地方的人似乎并不明白,即便把地面弄平,人们也不会忘记自己身处四十五度角倾斜的东西里面。但你也已经在试图不想这件事。

而就在环顾周围环境,放下背包,想着“在逃走之前,这里就是家”的过程中,你突然意识到自己认得汤基。你早就认识她,在某种程度上,一直都认得。

“比诺夫,尤迈尼斯的领导者。”你冷冷地说,每个词都像一记重拳击中汤基。她畏缩着,向后退开一步,然后又一步。然后第三步,直到她贴紧套房平整的晶体墙。她脸上的表情是惊慌,也许是太过巨大的悲哀,以至于跟惊慌没什么两样。情绪激烈到一定程度,其实都是一个样。

“我没料到你还记得。”她说,声音很小。

你站起身,两手按在桌面上,稳如生根:“你开始跟我们一起旅行,完全不是什么偶然。这不可能是。”

汤基试图微笑,其实是苦笑:“的确会有些看似难以置信的意外发生的……”

“在你这里不然。”这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能独自潜入支点学院,揭示一个重大秘密,并且最终导致一名守护者死亡。那孩子长大后成为的这个女-人,绝不会屈从偶然。你对此确定无疑。“至少这么多年来,你那可恶的伪装本领的确有进步。”

霍亚此前站在套房门口(你感觉,他又在放哨),现在转过头来轮番看你们俩。也许他是在关注这场冲突的走向,以便准备你跟他之间势必也将发生的冲突,你别无选择,下一个就是他。

汤基移开视线。她在发抖,尽管轻微。“的确不是。不是偶然。我是说……”她深吸一口气,“我并没有亲自跟踪你。我是派别人跟踪你,但这还是不同的。直到过去几年,我都没有开始亲自跟踪你。”

“你派人跟踪我。接近三十年时间?”

汤基眨眨眼,然后放松了一点儿,干笑了一下,笑声听起来很辛酸。“我家人比皇帝的钱还要多。毕竟,前二十年左右的跟踪难度很低。我们十年前差点儿就跟丢你了。但是……这个嘛。”

你两手重击那张桌子,也许是你的想象吧,感觉套房墙壁的闪光变亮了一些,就一会儿。这几乎转移了你的注意力。几乎。

“我现在、真的、不能再接受更多意外了。”你说,几乎是咬牙切齿。

汤基叹口气,倚着墙瘫在那里:“……对不起。”

你那么用力摇头,以至于头发从发髻上散开:“我不想听你说抱歉!给我解释。你到底是什么人,创新者还是领导者?”

“两个都是吧?”

你真想冻死她算了。她在你眼睛里看出这种意愿,赶紧说:“我出生于领导者之家。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比诺夫。但……”她摊开双手。“我能领导什么?我并不擅长那类事情。你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所以毋庸讳言。我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但东西就不同啦,我很善于处理各种实物。”

“我没兴趣听你的个人历史——”

“但它很重要啊!历史永远重要。”汤基,比诺夫,或者随便她叫什么的这个人,从墙边走来,脸上带着恳求。“我真的是一名测地学家。我的确在第七大学学习过,虽然……虽然……”她苦笑,你不太懂得那种苦笑是什么意思。“结果并不理想。但我真的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研究那件东西,那个接口,我们在支点学院发现的那个。伊松,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我不在乎。”

不过,听到这句话,汤基-比诺夫皱起眉头。“它很重要。”她说。现在她成了怒气冲冲的那个,你反而在吃惊地后退。“我花费了一生时间探求那个秘密。它至关重要。而且它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才对,因为你是整个安宁洲仅有的少数几个能让它发挥作用的人之一。”

“看在地火的分儿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是那些人建造它们的地方。”比诺夫-汤基快速上前,她的脸激动得容光焕发。“支点学院里的接口。那里就是方尖碑的来源。也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汤基重新做了自我介绍。这次很完整。

汤基的确就是比诺夫。但她更喜欢汤基这个名字,这是她进入第七大学时给自己起的。事实证明,一个出生在尤迈尼斯领导者之家的孩子,并不一定要从事政治、法律或大型商业管理之类的职业。一个生为男孩的人,也并非不能变成女孩,看起来,领导者家庭并不使用繁育者,他们内部通婚,而汤基变成女性这件事,毁掉了一两个事先说定的婚约。他们本来可以安排其他婚姻,但年轻的汤基总喜欢说不该说的话,做没道理的事,让这件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此后,汤基的家人将她埋在了安宁洲最杰出的学术中心,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和一个假的职阶,悄无声息把她逐出门墙,完全避免了一切麻烦和丑闻。

但汤基在那里茁壮成长,除了几次跟知名学者之间的恶斗之外——这些战斗她还赢得了多数。而她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研究当年驱使她进入支点学院的课题:方尖碑。

“其实真正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你本人。”她解释说,“我是说,我的确对你感兴趣——你帮助过我,我必须确保你不会因此受折磨,这是兴趣的开始。但在调查你的过程中,我发现你有那种潜力。你是少数那些人之一,将来有一天,你可能会发展出支配方尖碑的能力。知道吗,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技能。还有……那个,我曾希望……那个。”

到这时你们两个都已经重新落座,两人的声音都压低下来。你无法持续对这件事生气;现在手头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你看看霍亚,他站在房间边缘,看着你们两个。他的姿态很警惕。还是要跟他谈。所有秘密都在浮出-水面。包括你自己的。

“我死过一次。”你说,“这是唯一能躲过支点学院的办法。我死过一次,以此来躲避他们,但我竟然没能甩掉你。”

“那个,是的。我的人并没使用什么神秘力量来追踪你,我们使用推导演绎法。这个要可靠得多。”汤基坐在你桌子对面的椅子上。这个套房有仨房间,这个洞-穴-一样的中央空间,还有两个与之相连接的卧室。汤基需要单独占一间,因为她身上又开始变臭。你只有在得到一些答案之后,才会愿意跟霍亚住一间房,所以目前,你可能要在这间洞-穴-住一小段时间了。

“过去几年里我在跟……某些人合作。”汤基突然显得讳莫如深,这个对她来说也很容易,“其他学者,多数是,他们也在问那些没人想回答的问题。其他领域的专家们。过去几年,我们一直在追踪那些方尖碑,我们能追到的每一块。你有没有发觉它们的移动路线有固定的模式?每当有技能够高的原基人出现,方尖碑就会缓缓向他的所在地靠近。接近那些可以使用它们的人。在特雷诺期间,只有两块在接近你,但那已经足够确定方位。”

你抬头看,皱着眉:“向我移动吗?”

“或者就是靠近另一位原基人,是的。”汤基现在放松下来,吃着从包裹里取出的一块水果干。无视你的反应,而你瞪着她,感到血液发凉。“三角测量线路非常清晰。可以说,特雷诺就是圆心。你一定在那里待了好几年,其中一块向你靠近的方尖碑,已经沿着同样的路线飞行了接近十年,从东海岸一路赶来。”

“紫石英碑。”你轻声说。

“是的。”汤基观察你的反应,“我就是因此怀疑你还活着。方尖碑……在某种程度上,会跟原基人之间形成纽带。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现象很明确,而且可预测。”

演绎法。你摇头,惊讶得无话可说,而她继续。“无论怎样,过去两到三年里,两块方尖碑加速。所以我旅行到了那个地区,装成一名无社群者,试图得到更好的碑体读数。我从未真正考虑过去找你。但之后,北方那件事发生,我开始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要有一名支配者——方尖碑的支配者在近旁。所以……我试图找到你。我在驿站发现你的时候,正在赶回特雷诺的路上。很幸运。我当时本打算跟踪你几天,考虑下要不要向你揭示自己的身份……然后他就把一头克库萨变成了石雕。”她向霍亚的方向甩头,“所以我感觉,最好还是闭上嘴巴,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有点儿合理。“你刚才说,不只一块方尖碑在向特雷诺靠近。”你-舔--舔-嘴唇,“其实本应该只有一块。”紫色方尖碑是你唯一连接过的。现在只剩这块。

“但事实上有两块。紫色这块,还有默兹地区飞来的另一块。”那里是东北方向的一大片沙漠。

你摇头:“我从来没去过默兹沙漠。”

汤基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困惑,也许是厌烦:“好吧,特雷诺有几个原基人?”

曾有三个。但是。“在加速。”你无法思考,突然之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过去两三年间加速移动。

“是的。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这种变化。”汤基停顿了一下,然后侧目睨视着你,眼睛渐渐眯起。“你知道吗?”

小仔死前两岁。接近三岁。

“出去。”你轻声说,“去洗个澡或者怎样。我需要思考。”

她犹豫一下,显然还想问更多问题。但然后你抬眼瞅着她,她马上起身离开。她离开-房间几分钟后,沉重的门帘在她身后垂下(这地方的套房没有门,但门帘足以保护隐私)。你默然独坐,头脑空空,过了一阵子。

然后你抬头看霍亚,他站在汤基空出的椅子旁边,显然在等着轮到他。

“这么说来,你是个食岩人。”你说。

他点头,一脸严肃。

“你看起来……”你向他做个手势,不知该怎样说。他的样子从未正常过,不是真的正常,但他也绝对不是食岩人通常的样子。他们的头发不会动。他们的皮肤也不会流血。他们可以在瞬息之间穿过多层岩石,但走一段简单的楼梯,可能让他们花费好几小时。

霍亚微微扭转身\_体,把他的背包放在膝头。他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取出那个破布小包——你有段时间没看到它了。他解开布包,终于让你看了他一直带着的这些东西。

包里有很多小块的、粗磨过的晶体,在你看来就是这样。有点儿像石英,或许是石膏,只不过其中有些并不是乳白色,而是暗红。你并没有把握,但感觉这小包是比之前小了一点儿。他是把其中一些东西丢掉了吗?

“石块。”你说,“你一直都带着这些……石块?”

霍亚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起一块白色的。他拿起石块,那东西大约有你的拇指肚那样大,大致是方形,其中一面被凿下的痕迹粗糙。它看似很硬。

他开始吃那块石头。你瞪着眼睛看,而他一面吃,一面观察你的反应。他把石头放嘴里一会儿,不停变换位置,像是在找适合下口的角度,也或许是在用舌尖-舔-,品尝它的味道。也许那是块盐。

但随后他下颌收紧。你听到碎裂声,在静寂的房间里响亮得惊人。然后又是几声,没有那么响,但显然他咀嚼的并不是普通食物。然后他吞咽,再-舔--舔-嘴唇。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他吃东西。

“食物。”你说。

“我。”他展开一只手,把它放在那堆石头上,带着一份诡异的温情。

你微微皱眉,因为现在的他,比平时更不可理喻。“那么那个到底是……什么?让你看起来像我们的东西吗?”你以前都不知道他们能做到这样。话说回来,食岩人从不揭示他们的秘密,也不容许别人寻根究底。你读过阿卡拉第六大学做过的尝试——捕捉一个食岩人用于研究,那是两个灾季之前。结果是迪巴尔斯的第七大学设立,建立的基础就是从第六大学的废墟里挖出了足够多的书籍。

“晶体结构是非常高效的存储媒介。”这话听起来毫无道理。然后霍亚清晰地重说了一遍:“这个就是我。”

你本来想继续追问这件事,随后改变了主意。如果他真心想让你理解,就会为你解释了。反正,这个也并不重要。

“为什么?”你问,“之前你为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而不是直接……以你的本相出现?”

霍亚给了你一个极度怀疑的眼神,让你意识到刚才这是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要是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真的会允许他跟你同行吗?话说回来,如果你早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试图阻止他。这他妈就没有人能阻止食岩人做任何他们一定要做的事。

“何必费力呢,我是说?”你问,“你就不能……你们这类生物可以从石头里面旅行的。”

“是的。但我想跟你一起走。”

现在我们说到问题的关键了:“为什么?”

“我喜欢你。”然后他耸耸肩。耸耸肩。跟任何小孩一样,如果你问了一个让他为难的问题,他或者不知道怎样回答,或者就是不想尝试。也许这并不重要。也许这只是一时冲动。也许他最终还是会走开,追随又一个奇想。只不过他并非孩童——他根本就不是他妈的人类,他很可能已经有几个灾季那么老,因为他来自的整个族群的生物,他们不会突发奇想,这对他们来说太他妈难——这让刚才的举止成了谎言。

你抹了把脸。你的两手拿开时沾了泥灰,发黏;你也需要洗个澡。当你叹气时,你听到他很小声地说:“我不会伤害你。”

你闻言眨眼,然后慢慢放低你的手。你之前都没想过他可能伤害你。即便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看到了他能做到的那些事……你还是觉得,很难把他看作一个可怕的、神秘的、不可知的怪物。而这些,超过其他任何东西,让你了解了他对自己做出这些调整的原因。他喜欢你。他不想让你害怕他。

“很高兴知道这些。”你说,然后就已经无话可说,你们只是默然互望,待了一段时间。

“这地方不安全。”然后他说。

“感觉到了,的确。”

这句话就这样说了出来,带着压抑的冷嘲,在你来得及管住自己的嘴巴之前。但是——好吧,你现在有那么几分酸楚和愤世嫉俗,这真的意外吗?从特雷诺事件以来,你一直都对人怀有敌意,这是事实。但随后你又想起:之前你对杰嘎并不是这样的态度,对别人也都不是,在小仔死难之前。那时候你一直很小心,要表现得温柔些,平静些。永远不要冷嘲热讽。就算生气,你也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伊松不应该是那么尖刻的样子。

是的,然而,你目前已经不完全是伊松。不只是伊松。不是任何人。

“那些跟你一样的人,在这里的那些。”你开口说,但他的小脸马上紧绷了起来,显出不可能看错的怒气。你吃惊地住了口。

“他们跟我不一样。”他冷冷地说。

好吧,那么,到此为止。你问完了。

“我需要休息。”你说。你走了一整天,尽管也很想洗澡,但你并不确信自己愿意脱—光衣服,在这些凯斯特瑞玛人面前表现得更容易受伤害。尤其是考虑到他们正在用不言自明,客客气气的方式,把你们扣留了起来。

霍亚点头,他开始重新收起自己那一小包石块。“我来放哨。”

“你平时睡觉吗?”

“有时候睡。比你们少。我现在并不需要睡觉。”

好方便啊。而且你相信他,超过相信这个社群里的人。这不合情理,但你的确如此。

于是你站起来,走进那间卧室,躺在床垫上。床垫很简单,就是稻草和棉花,塞-进帆布套子里面,但要比死硬的地面和你薄薄的铺盖卷儿强多了。所以你倒在上面。几秒钟后就已经入睡。

你醒来时,并不确定过去多长时间了。霍亚蜷缩在你身旁,像他过去几周常做的那样。你坐起来,皱着眉低头看他;他警觉地对你眨眨眼。你最后摇摇头,站起来,自言自语。

汤基已经回到她的房间,你能听见她的打鼾声。你走出套房,意识到自己依然没有时间概念。在地面上,你至少能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即便有浓云和落灰:要么是落灰加浓云,要么是黑沉沉的,反射红光的落灰和浓云。不过,在这里……你环顾四周,视野里只有巨大、闪亮的晶体柱。还有这座小镇,人们难以置信地建造在了上面。

你走上房外粗糙的木质平台,就在你的套房门外,眯着眼睛,朝它完全不可靠的安全护栏外面俯视。不管现在是什么时间,看起来总有几十个人在下方地面上来回忙碌。好吧,反正你也需要加深对这个社群的了解。在你毁掉它之前,这是说,假如他们胆敢阻止你离开的话。

(你无视自己脑子里那个细小的质疑声,依卡也是个基贼。你真打算跟她开战吗?)

(你还挺善于无视这类小声音的。)

找出到达地面层的方法很难,一开始,是因为这地方所有的平台、桥梁和阶梯都是用来连接晶体柱的。而晶体柱的走向杂乱无章,所以连接通道也一样。这里没有任何符合直觉的设置。你必须走一段向上的阶梯,绕过一根粗大的晶体柱,才能找到一段向下的阶梯——结果却发觉它们的尽头是一座平台,没有任何阶梯通往别处,这迫使你原路返回。周围有些人在活动,他们经过时,会带着好奇或者反感观察你,很可能因为你特别明显是新来的:他们都干干净净,而你一身风尘。他们看上去肌肉丰满,你的衣服却松松垮垮吊在身上,因为你最近几周一直在赶路,吃的也只是旅行口粮。你情不自禁看到那些人就觉得反感,所以你在问路方面的态度就变得固执起来。

不过最终,你还是到达地面。在这里,你前所未有地明显是走在巨大晶石泡的底部,因为脚下的土地微微向下倾斜,并在你周围形成一个明显的碗状,尽管非常巨大。这是凯斯特瑞玛卵圆形空间的突出点。这里也有晶体柱,但都非常短小,有些只到你胸口那么高。最高的也只有十到十五英尺。有些晶体周围有木质隔档儿,还有些地方,你能辨认出明显更粗糙、更苍白的区域,显然有晶体柱被移除,以便清理出空间。(你有点儿无聊地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所有这一切的结果,就是迷宫一样互相交叉的众多通道,每条都通往社群里的某个重要职能部门:一座窖窑,一间铁匠铺,一个玻璃厂,一家面包房。在有些小路旁边,你看到帐-篷和宿营地,有些住了人。显然,本社群并非所有人都喜欢沿着简单连缀在一起的木板桥,走在距离地面上百尺的高处,下面还都是巨大尖锥。好好笑哦。这个。

(又来了,这种不像伊松的冷嘲态度。随它去,你已经懒得克制自己。)

路线实际上还挺好找的,因为灰绿色的石板地上有--湿--脚丫印下的印迹,所有--湿--漉漉的脚印都通往一个方向。你循迹反向而行,惊喜地发现,浴池是一大片冒着热气的清澈水池。水池比晶体球自然形成的底部高出一点点,有条水渠从池边引出,流入几根巨大铜管中的一根,那些管子通往——某个地方。在水池另一端,你能看到瀑布形的水流,来自另一根管子,还给浴池供水。水流循环的频率,大约够让水池每隔几小时彻底清洁一次,但尽管如此,浴池一侧还是有很显眼的一片洗浴区,有木质长凳,还有架子摆放各类物品。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忙着在进入大浴池之前先把全身清洗一遍。

你已经脱—光衣服,全身洗到一半,这时有个人影投射在你身上,你身\_体一震,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碰倒了凳子,向大地深处汲取力量,然后才觉得这反应或许有点儿过度。但之后,你还是差点儿丢落手中沾满肥皂的海绵。因为——

——来人是勒拿。

“是的,”你瞪着他的同时,他开口说,“我的确想到可能会是你,伊松。”

你继续盯视。他看上去有某种变化。更沉重了,有些吧,同时也更瘦削,跟你消瘦的方式相同;旅途劳顿。已经过去了——几星期?还是几个月?你已经开始跟不上时间。还有,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本应该待在特雷诺。拉什克绝对不会放医生离开的……

哦,对了。

“这样说来,依卡的确设法召唤到了你。我之前还不确定。”疲惫。他看似很疲惫。他下巴边缘有道伤疤,一道新月形的惨白痕迹,貌似已经不太可能恢复原来肤色。你继续盯着他,而他挪动下-身\_体,“我居然会流落到这样一个地方……然后还遇见了你。也许这就是命运,或者世上真有大地父亲之外的神——一个真的有闲工夫关心我们的神,我是说。或者这些神也是邪恶的,而这就是他们开玩笑的方式。我他妈怎么会知道。”

“勒拿。”你说,这句话有点儿好的影响。

他垂下眼帘,你为时已晚地想起自己是全luo的。“我应该等你洗完的。”他说,很快看向别处。“我们等你洗完再说吧。”你并不在意他看到你的luo体(我×,你有一个孩子就是他接生的),但他这样说也是出于礼貌。这是你已经熟悉的他的习惯,总是把你当成正常人对待,尽管很清楚你是什么,这种感觉带来一种奇怪的熨帖感,经过那么多古怪经历,还有你生活中的诸多改变之后。你现在不习惯被自己已经丢在身后的生活追随。

他走开去,离开洗浴区,过了一会儿,你坐下来洗完身\_体。你洗浴期间,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尽管你发觉凯斯特瑞玛人看你的眼神更加好奇。也更少敌意,但这并不让人吃惊;你看起来并不特别可怕。是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将来会让他们痛恨你。然而……他们清楚依卡的身份吗?那个跟她一起去过地面上的金发女-人显然知道。也许依卡有什么特别之处,某种确保她不会发作的办法。但感觉上,这猜测应该不对,依卡对自己的身份过于坦诚,跟完全陌生的人说起来,也特别自然。她太有魅力,太惹眼。从依卡的做派来看,身为原基人只是又一种才能而已,只是另一种个人特色。那种态度,这种全社群范围内的接纳,此前你只见过一次。

你泡够了澡,感觉全身清爽之后,才出了浴池。你没有毛巾,只有肮脏的、粘满灰的衣服,你花时间在清洗区把它们搓洗干净。你洗完之后,衣服还是--湿--的,但你还没有大胆到在陌生社群赤身luo体的程度,而且反正,晶体球里感觉就像是夏天。你穿上--湿--衣服,觉得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变干。

你离开时,勒拿已经在等着。“这边走。”他说,一面转身与你同行。

于是你跟着他,他带你走上迷宫一样的阶梯和平台,直到你们来到一根矮阔的灰色晶体柱前,它从石壁上仅仅突出二十英尺。他在这里有个套间,比你和霍亚、汤基一起住的那套更小,但你看到架子上摆满成捆的草药和折起的绑带,不难猜出,主屋里摆着的那张奇怪的凳子,应该就是临时病床。医生必须时刻准备有病人上门。他让你坐在一张凳子上,自己坐在你对面。

“我在你离开后的第二天离开了特雷诺。”他平静地说,“奥伊马尔,就是拉什克的副手,你记得他的,完全就是个白痴。他实际上正在努力发动一次投票,选举新镇长。他自己不想在灾季即将来临时,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所有人都知道,拉什克本来就不该选这么个家伙当副手,但他的家族对镇长有恩,涉及西部伐木区的交易权问题……”他的声音渐渐细小,因为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反正呢。有一半该死的壮工喝得醉醺醺,手执武器到处乱闯,抢劫储藏库,辱骂所有其他人是基贼,或者基贼同党。另外一半也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更隐蔽,更清醒,所以结果也更糟。我早知道,他们早晚会想到对付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这也是你的错了,这么说来。因为你,他不得不离开一个本来可以算安全的地方。你垂下视线,很不舒服。他现在也用“基贼”这个词了,跟别人一样。

“我本来想过可以去布里林斯,我妈妈的家人来自的城市。他们几乎不认识我,但听说过我,而且我是一名医生。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至少好过留在特雷诺遭人所害。或者就是在那儿饿死,等到寒冷来临,而壮工们偷走了或者吃光了所有东西。而且我还想过——”他犹豫一下,抬头快速扫了你一眼,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还想过可能在路上赶上你,如果我走得足够快。但这是很蠢的想法;我当然没有那么快。”

这就是你俩之间一直没有挑明的秘密了。勒拿是自己发现你身份的,在你住在特雷诺期间;你并没有告诉过他。他能发现这个,因为他观察你足够久,能够发现各种迹象,也因为他很聪明。他一直都喜欢你,玛肯巴家的男孩。你曾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依恋会被淡忘。你微微挪动身\_体,不安地意识到,他并没有忘。

“我是深夜溜走的,”他继续说,“钻过围墙的一道裂口,靠近……靠近你之前……靠近他们曾经试图阻止你的地方。”你两臂支撑在膝头,看他握起的双手。它们大致是静止的,但他一只手的拇指,总在不停抚-摩另一只手的指节,这姿势感觉像是在沉思。“跟随人流,依据我手上的一份地图……但我从未去过布里林斯。地火啊,我以前甚至连特雷诺都没怎么离开过。只有一次,实际上,就是我去希尔格完成医学训练时。反正,要么是地图有错,要么就是我不会看图。也许两者都有。我没有指南针。我离开皇家大道太频繁,也许……以为自己走向正南时,却去了东南方……我不知道。”他叹口气,一只手抚-摩头发。“等到我搞清楚自己迷失得多么夸张时,我已经走出太远,只想沿着当时的路线走下去,看能否找到更多的去处。但在一个路口我碰到一伙人。匪徒,无社群者之类。我那时已经有一小组人同行,有位年长的男子,他胸口受过重伤,我给他治疗过,还有他的女儿,可能十五岁吧。那些匪徒——”

他停顿下来,嘴巴张开又合上。你几乎可以猜出后面的进展。勒拿不是个战士。不过,他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拉尔德,就是那个男人,直接扑向其中一名敌人。他手无寸铁,而那个女-人手持短刀。我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能做什么。”勒拿深吸一口气,“不过他当时看着我,于是、于是我……我拉起他的女儿,撒腿就跑。”他下巴绷得更紧。你纳闷儿的是居然没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她后来离开了我。说我是个懦夫,独自一个人跑走了。”

“如果你没有拉她逃走,”你说,“他们就已经杀死了你和她。”这是《石经》里的话:安全才是光荣,危险时节,先求活命。宁愿活着做个懦夫,也胜过成为死掉的英雄。

勒拿的嘴唇微露嘲讽:“我当时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后来,当她离开……地火啊。也许我做到的,只是推迟了不可避免的灾祸。一个她这样年龄的女孩,手无寸铁,独自赶路……”

你什么都没说。如果这女孩身\_体健康,体形合适,总会有人收留她,哪怕仅仅作为繁育者。要是她有个更好的职阶,又或者她能取得一件武器,加上补给品,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可以。的确,她跟勒拿在一起,活命的机会要比一人独行更大,但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勒拿在看自己的双手。也许在那之后,他一直都在这样吞噬自己。“我们当时除了逃生包,什么都没有。”

“这就够了,假如他们缺少补给品的话。”你说,然后才想到责怪自己。不过反正,他也像是没听见的样子。

“于是我继续赶路,独自一人。”他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只顾着为她担心,甚至都没想到自己的处境同样不利。”这是事实,勒拿是个中纬度--湿--地人,跟你一样,只不过他没有继承到桑泽式的块头和身高——也许这正是他如此努力证明自己脑力突出的原因。但他的长相比较帅气,主要来自遗传中的偶然,有些人会为这样的相貌拟定繁育计划的。切拜基式的修长鼻子,桑泽人的宽肩膀和肤色,西海岸人的性感嘴唇……如果按赤道人的标准,他身上的种族特性太杂乱,但按照南中纬地区的审美,他就是个美男子。

“我途经凯斯特瑞玛时,”他继续说,“它看似已经无人居住。我当时筋疲力尽,在逃离了——那个不说了。当时,我想在其中一座空房子里过夜,也许还想在壁炉里生个小火,希望没有人察觉。吃顿像样的饭,调剂一下。躲藏足够长的时间,来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办。”他苦笑,“然后等我一觉醒来,就已经被包围。我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医生,他们就带我下到这里来。这是大约两个星期之前。”

你点头,然后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没有费心隐瞒,或者在任何事情上撒谎。整个故事,不只是在特雷诺。或许你当时有负罪感。他理应了解一切。

你静默下来一段时间之后。勒拿只是摇头,叹口气。“我之前都没想到会亲身经历灾季。”他轻声说,“我是说,我一辈子都在听人讲《石经》,跟其他所有人一样……但我一直都以为,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你当然也不想在所有麻烦之外,再额外应付一次世界末日。

“奈松不在这里。”勒拿过了一会儿后说。他的话声音轻柔,你却猛然抬头。他的面容变得温和起来,你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让人心痛。“我很抱歉。但我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足以见到这个社群所有‘新来的’人。我知道你想要找到的是谁。”

没有奈松。现在也没了方向,没有任何现实可行的办法找到她。突然之间,你甚至失去了所有希望。

“伊松。”勒拿身\_体突然向前探,握起你的双手。你迟钝地意识到,刚才你的手在发抖,他的手指让你的手安静下来。“你将来一定会找到她。”

这番话没有意义。只是本能反应出的废话,目的在于安慰。它却再次打击到你,这次更严重,超过在地面上,你在依卡面前开始崩溃的那次。结束了。整个奇怪的旅程,所有的坚持,所有紧追目标的专注……全都毫无意义。奈松已经消失,你失去了她,而杰嘎也永远不会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而你——

你他妈又有什么重要?有谁会在乎你?好吧,问题就在这里,不是吗?曾经,你的确拥有过在乎你的人。曾经还有孩子们仰慕你,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有过一次(两次,三次,但前两个不算),你每天早上在他身边醒来,他在意你的存在。曾经,你住在他为你建造的围墙里面,在一个你们共同建造的家园里,在一个真正选择了接受你的社群之中。

所有这一切,都建筑在一个谎言之上。只是时间问题,实际上,这一切终将崩塌。

“听着。”勒拿说。他的声音让你眨了眼,而这就让眼泪流了下来。更多眼泪。你已经坐在那里,沉默着,流着泪,有一小段时间了。他挪到你的椅子上,你靠在他身上。你知道你不应该这样。但你就是做了,而当他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你,你也从中得到慰藉。他是个朋友,至少如此。他永远都会是那个。“也许……也许这不是坏事,到达这里。你很难思考,周围如此多事。这个社群很奇特。”他苦笑,“我自己也不确定喜欢待在这儿,但目前,这儿的生活还比地面上好些。也许,有了些时间思考之后,你会想到杰嘎能跑到什么地方。”

他在很努力地说服你。你微微摇头,但你心里太空洞,无法真正打起精神反驳他。

“你有住处了吗?他们给了我这个地方,一定也给了你某个落脚点。这里有足够的空间。”你点头,勒拿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去那里吧。你可以介绍我认识你的同伴们。”

于是,你打起精神。然后你带勒拿离开他的房间,选了一个有可能带你们到达你寓所的方向。一路上,你有更多时间领略本社群令人难以承受的怪异之处。有一个途经的房间,镶嵌在较白较亮的晶体柱子里,里面有一排排的白色托盘,看上去像是饼干模。还有一个房间,积满尘土,好久无人使用的样子,里面摆放的,你感觉应该是酷刑用具,只不过看上去设计得并不高明;你不清楚房顶上悬挂的一对金属环能怎样伤人。然后还有那些金属阶梯——创建此地的人们修建的那些。这里还有其他阶梯,更近期建造,但它们很容易跟原有的区分开,因为原配阶梯不会生锈,一点儿老化迹象都没有,而且不完全是为了实用目的。护栏上,还有通道边缘,都有奇特的装饰:浮雕人物面像,缠绕的藤条,形状跟你认识的任何植物都不一样,还有些你感觉应该是文字的东西,只不过全都是大小不同的尖锐图形。它实际上让你摆脱-了自己的愁绪,开始努力解读你看到的事物。

“这真是疯狂。”你说,手指抚过一件装饰浮雕,它看起来像一只嚎叫的克库萨。“这地方就是一件死去文明的遗迹,像安宁洲各地数十万处其他遗迹一样。遗迹就是死亡陷阱。赤道地区的社群一有机会,就会铲平或者埋没他们周围的遗迹,而这正是最为明智的做法。如果连建造此地的人都没能在此幸存,我们这些人又为什么还要尝试呢?”

“并非所有遗迹都是死亡陷阱。”勒拿正绕过平台,身\_体很靠近它所环绕的晶体柱,两眼直视前方。汗珠渗透到他的上嘴唇。你之前都没看出他恐高,但特雷诺本来就是个低平又无聊的地方。他刻意保持平静语调。“有传言说,尤迈尼斯就是建立在一系列死亡文明遗迹之上。”

然后你看看他们现在的结局吧。但这句话你没说。

“这些人啊,本来应该学其他人那样,建造一圈城墙就好。”你说的是这句,然后停下来,因为突然想起,目标是生存,而有时候,生存就意味着变化。只因为通常的战略曾经管用(建起城墙,吸收有用成员,摒弃无用之人,武装,囤积,祈祷好运),并不意味着其他办法行不通。但,这个也行吗?钻到洞底,藏在尖锐岩石组成的球形里面,跟一群食岩人和基贼混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不明智。

“而如果试图把我困在此地,他们就会学到这教训。”你咕哝说。

就算勒拿听到了你的话,也没有做出反应。

最终你找到了你们的寓所。汤基醒着,在客厅,吃着一大碗什么东西,肯定不是来自你们的背包。看似某种粥,上面有些小小的黄色颗粒,让你一开始有点儿反感——直到她把碗倾斜过来,你看出那是已经发芽的谷粒。常见的耐存储食品而已。

(你们进门时,她警觉地看着你,但在经历了今天必须面对的其他种种之后,她的反应显得如此琐碎,以至于你只是挥手打招呼,然后像平常一样坐在她对面。她放松下来。)

勒拿对汤基的态度礼貌又警觉,而她对勒拿也是一样——直到他提到,自己正在对凯斯特瑞玛的居民进行尿液和血样检测,以防出现维生素缺乏。你几乎笑出声,看到汤基探身向前,问道:“用了什么样的设备呢?”脸上完全是熟悉的贪婪表情。

然后霍亚走进房子。你感到吃惊,因为你还不知道他出了门。他冰白色的视线马上扫向勒拿,然后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之后他放松下来,如此明显,让你到这时才意识到,霍亚这段时间一直都高度紧张。自从你们进入这个奇怪的社群。

但是你也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作为另一个日后再深究的怪癖,因为霍亚说:“伊松。这里有个人,你应该去见见。”

“谁?”

“一个男人,来自尤迈尼斯。”

你们三个全都瞪着他。“为什么?”你缓缓问,以防自己会错了意,“我为什么想见一个来自尤迈尼斯的人呢?”

“他要求见你。”

你决定尝试下,用耐心化解这件事:“霍亚,我在尤迈尼斯并没有认识的人。”至少现在没有了。

“他说他认识你。他一路追踪你到这里,当他意识到你正在朝这里赶路,就抢在你前面先到了。”霍亚皱眉,一点点,就像这事让他心烦,“他说他想见你,看你是否还能做到那件事。”

“做哪件事?”

“他只说‘那件事’。”霍亚的眼睛先是扫向汤基,然后是勒拿,最后才回到你身上。也许是有些话,他不想让他们听到。“他跟你一样。”

“什么——”好吧。你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出这件事,以免他以后再遮遮掩掩,“那么,也是基贼喽?”

“是。不是。跟你一样。他的——”霍亚甩甩手指,显然有些不知如何表达。汤基张开嘴,你向她狠狠示意制止。她瞪了你一眼。过了一会儿,霍亚叹口气,“他说,如果你不愿意来,就告诉你说你欠他的。因为考伦达姆。”

你惊呆了。

“埃勒巴斯特。”你轻声说。

“是啊。”霍亚说,面有喜色,“他就叫这个名字。”然后他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次还若有所思。“他快要死了。”

疯狂季:帝国纪元前3年——纪元后7年

基亚希低地的喷发,一座古老火山的多次活跃(同样的事件也导致了双连季,据信发生于大约一万年前),导致大量橄榄石和其他深色火成碎屑进入空中。因此导致的十年黑暗,不只像平常的其他灾季一样带来严重破坏,也导致大大高于正常比例的精神病症。桑泽军阀首领瓦里瑟征服了众多积弱的社群,通过使用心理战术,旨在促使她的敌人相信,城门和高墙并不能提供可靠的防护,而幽灵就在近处潜藏。第一缕阳光重现时,她被加冕为皇帝。

——《桑泽灾季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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