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西莉安冲向伊利亚斯，当她将他翻过身时，他发出痛苦的呻吟。腹部的伤口仍在流血。她从已被鲜血浸透的束腰外衣上撕下布条，一边大声呼救一边为他紧急包扎。
石地上传来衣料摩擦声，西莉安回头看见大师正试图拖着身躯爬向儿子。麻痹毒剂的效力想必正在消退。
五名浑身是血的刺客冲上台阶，看到米哈伊尔和伊利亚斯时，他们瞪大双眼面色惨白。西莉安将伊利亚斯交给他们照料，自己奔向大师。
"别动，"她告诫道，当脸上滴落的鲜血染红他的白衣时不禁皱眉，"否则会加重伤势。"她扫视高台寻找毒药痕迹，冲向掉落在地的青铜酒杯。轻嗅几下便发现酒中掺有微量荣耀花毒，剂量刚好能使人麻痹却不致命。安塞尔定是想让他在完全无力反抗时再下杀手—定是要让他明白背叛者是谁。要他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斩首。他饮用前怎会毫无察觉？或许他不如表面那般谦逊；或许他自负地认定此处绝对安全。"很快会恢复的，"她告诉大师，但仍命人取来解毒剂加速药效消退。一名刺客立即飞奔而去。
她坐在大师身旁，一只手紧捂着血流不止的脖颈。房间另一端的刺客们抬走了伊利亚斯，驻足向大师保证他儿子会平安无事。
塞莱娜几乎要如释重负地呻吟出声，但当那只干燥粗粝的手握住她的手掌轻轻捏了捏时，她立即挺直了腰背。她低头看向大师的脸庞，只见他的目光移向敞开的房门。他是在提醒她许下的承诺。安塞尔有二十分钟撤离射击范围。
时候到了。
安塞尔的身影已在远处化作模糊黑点，希斯利狂奔如魔，仿佛有恶魔在啃咬她的蹄铁。她正越过沙丘向西北方疾驰，朝着歌沙的方向，朝着那片将荒芜之地与大陆其他部分隔开的蛮荒丛林窄道，再往西便是广袤无垠的西部荒原。向着荆棘崖奔去。
城墙垛口上，塞莱娜从箭囊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弓弦在她拉拽下发出呜咽，越绷越紧，她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
塞莱娜瞄准黑马背上那个微小身影。
要塞的寂静中，弓弦震颤如哀伤的竖琴。
箭矢破空而去，不可阻挡地旋转着。红色沙丘在下方模糊掠过，不断缩短距离。钢刃镶边的飞翼暗影。一场迅捷的血色死亡。
当箭矢插入希斯利后蹄后方仅数寸的沙地时，她的尾巴猛然甩向一侧。
但安塞尔不敢回头张望。她继续策马奔驰，始终未曾停歇。
瑟蕾娜放下长弓，目送安塞尔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之外。一箭致命，这是她的承诺。
但她同样承诺过给安塞尔二十分钟逃离射程。
瑟蕾娜在二十一分钟时射出了那一箭。
翌日清晨，大师将瑟蕾娜召至密室。漫漫长夜过后，伊利亚斯伤势好转—那处伤口险险避开了所有要害器官。贝里克领主派来的士兵全军覆没，正被陆续运回赞德利亚城，作为对贝里克另寻他路讨好阿达尔兰国王的警告。二十名刺客殒命，沉重的哀悼之寂笼罩着要塞。
瑟蕾娜坐在雕花木椅上，望着临窗观天的大师。当老人开口时，她差点从椅子上滑落。
"我很庆幸你没有杀死安塞尔。"他的嗓音嘶哑，带着某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特有的顿挫韵律。"我一直在等待她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所以您早就—”
大师转过身来："我已知晓多年。安塞尔来到数月后，我就派人去平原调查。她的家族从未寄来只言片语，我担心发生了变故。"他在瑟蕾娜对面落座，"数月后信使回报，世上已无荆棘堡。领主与长女遭至高王杀害，幼女安塞尔下落不明。"
“你为何从不…当面质问她？”瑟琳娜轻触左脸颊上那道细长的结痂。如果护理得当，应该不会留疤。若是真留下疤痕…或许她会找到安塞尔，以牙还牙。
“因为我希望她终会信任我，亲口告诉我。我必须给她这个机会，尽管这是场冒险。我期待她学会直面痛苦—学会承受。”他朝瑟琳娜露出苦涩的微笑，“若能学会忍受痛苦，便能承受一切。有人学会拥抱痛苦—甚至爱上它。有人借沉溺悲伤来熬过，或强迫自己遗忘。还有人将其转化为愤怒。但安塞尔让痛苦变成仇恨，任其吞噬自我，直到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我猜她从未想成为的人。”
瑟琳娜咀嚼着这番话，却决定稍后再细想。“你会把她做的事公之于众吗？”
“不会。我不想让大家徒增愤怒。许多人曾视安塞尔为友—而我也认为，某些时刻她确实配得上这份友情。”
瑟琳娜盯着地板，不知该如何处置胸口的闷痛。像他说的那样将其转化为愤怒，真能帮助承受吗？
“瑟琳娜，这话或许无足轻重，”他沙哑道，“但我相信你是安塞尔这辈子唯一允许靠近的朋友。正因真心在乎你，她才选择让你离开。”
她痛恨自己颤抖的嘴角。“这并不能减轻半分痛苦。”
“我原以为不会。但我想你会在安塞尔心中留下永久的印记。你饶她一命，又归还她父亲的剑。她不会轻易忘记。也许当她下次夺回头衔时，会想起北方来的刺客和你展现的善意，从而少留些尸体。”
他走向格子橱柜，像是给她时间恢复镇定，取出一封信。当他回到她身边时，赛琳娜的眼神已恢复清明。"把这封信交给你主人时，要昂首挺胸。"
她接过信件。她的推荐信。在刚刚发生的一切面前，这似乎微不足道。"为何你现在愿意和我说话？我以为你的沉默誓言是永恒的。"
他耸耸肩。"世人都这么认为，但据我所知，我从没正式立誓沉默。我只是选择大多时候保持沉默，久而久之甚至忘了自己还能说话。但有些时候言语是必要的—当需要解释而手势无法传达时。"
她点点头，竭力掩饰惊讶。沉默片刻后，大师说："若你想离开北方，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保证这里的冬季远比夏季宜人。而且我想我儿子若知道你回来，也会很高兴。"他轻声笑着，赛琳娜脸红了。他握住她的手："明日启程时，会有我的人护送。"
“为什么？”
"因为他们需要驾车前往赞德利亚。我知道你仍受契约束缚于你的主人—在获得自由之前你还欠他一大笔钱。他正逼你还清当初被迫借下的巨额债务。"他握了握她的手，走向靠墙摆放的三口箱子。"为了报答你救我一命—以及放过她的性命。"他接连掀开三口箱子的箱盖。
阳光在箱内黄金上流转，如同水波般在房间里折射出粼粼金光。这么多黄金…再加上商人给她的那块蛛丝绸…她此刻还无法想象这笔财富将为她开启怎样的可能性。
“当你把信交给你主人时，把这个也给他。并转告他：在红沙漠，我们从不虐待自己的门徒。”
瑟琳娜缓缓绽开笑容："我想我能办到。"
她望向敞开的窗外，望向远方世界。许久以来第一次，她听见北风的歌谣正呼唤她归乡。而她不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