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两个月零三天又约八小时后,壁炉架上的时钟敲响正午。海盗之王罗尔夫船长迟到了。当然,赛琳娜和山姆也同样迟到,但罗尔夫没有借口—当他们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小时,当会面地点就在他的办公室时。
而且迟到并非她的过错。她无法控制风向,而那些怯懦的水手们确实慢吞吞地驶入了死亡群岛的环礁。她不愿去想阿罗拜恩花了多少黄金贿赂船员驶入海盗领地的心脏地带。但骷髅湾位于岛屿之上,他们实在没有其他交通方式可选。
赛琳娜裹在过分闷热的黑色斗篷、束腰外衣和乌木面具里,从海盗之王办公桌前的座位上起身。他竟敢让她等候!毕竟他心知肚明他们此行的目的。
三名刺客被发现遭海盗杀害,阿罗拜恩派她作为私人匕首前来—为刺客公会因这些死亡将承受的损失索取赔偿,最好是黄金形式的。
"每让我们多等一分钟,"赛琳娜对山姆说,面具使她的声音低沉轻柔,"我就要在他的债务上多加十枚金币。"
没有用面具遮掩英俊面容的山姆抱起双臂,眉头紧锁。"你不会这么做。阿罗拜恩的信已封缄,它将保持原状。"
当阿罗宾宣布萨姆将被派往死亡群岛与瑟琳娜同行时,两人都显得不太高兴。特别是在本的尸体—由瑟琳娜亲自带回—才下葬不到两个月的情况下。失去他的痛苦尚未完全消退。
她的导师称萨姆为护送者,但瑟琳娜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一个监视者。并非她打算在即将会见伊瑞利亚海盗领主时做什么坏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尽管到目前为止,这座多山的小岛和破败的港口城市并未给她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她原本期待看到像刺客总部那样的庄园,至少也该是座坚固的古堡,但海盗领主却占据了一家相当可疑酒馆的整个顶层。低矮的天花板,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加上南方群岛本就闷热的天气,使得瑟琳娜在衣物下汗如雨下。但这种不适是值得的:当他们大步穿过骷髅湾时,人们纷纷侧目—她翻飞的黑斗篷、精致的服饰以及面具,将她化作一道暗影的低语。少许威慑总是有益无害。
瑟琳娜走向木制书桌,拾起一张纸,戴着黑手套的双手将其翻转以查看内容。航海日志。真无趣。
“你在干什么?”
瑟琳娜又拿起另一张纸:"如果海盗阁下懒得为我们收拾,那我想看看也无妨吧。"
"他随时会到,"萨姆压低声音说。她拾起一张压平的地图,仔细查看着他们大陆海岸线上的标记和小点。地图下有个小而圆的物件在闪光,她趁萨姆没注意迅速将它滑进口袋。
"噢,别紧张,"她说着打开书桌旁墙上的橱柜。"就这破地板,他一英里外我们就能听见。"橱柜里塞满了卷轴、羽毛笔、零散硬币和一些看起来非常古老昂贵的白兰地。她抽出一瓶,让琥珀色的液体在舷窗透进的阳光下旋转。"来一杯吗?"
"不,"萨姆厉声说,半扭着身子盯着门。"放回去。立刻。"
她歪着头,再次转动水晶瓶中的白兰地,然后放下。萨姆叹了口气。面具之下,瑟琳娜咧嘴笑了。
"他肯定不是什么好领主,"她说,"如果这就是他的私人办公室。"当瑟琳娜一屁股坐到书桌后的巨型扶手椅上,开始翻看海盗的账本和文件时,萨姆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那人的字迹潦草难辨,签名不过是几个圈圈和锯齿状的尖角。
她并不确切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当看到一张紫色香水信笺,署名杰奎琳时,她挑了挑眉。她靠回椅背,双脚搭上桌子,读了起来。
“该死的,瑟琳娜!”
她挑起眉毛,随即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面具和衣服是必要的伪装,这能更好地保护她的身份。事实上,阿拉贝恩手下的所有刺客都被要求发誓保密她的真实身份—违者将遭受无尽折磨直至死亡。
塞莱娜冷哼一声,呼出的气息却让这该死的面具内部更加闷热。世人只知道阿达兰的刺客塞莱娜·萨洛西恩是个女性。而她打算继续保持这份神秘。若非如此,她怎能大摇大摆地漫步在裂堡城的宽阔大道上,或是伪装成外国贵族混入盛大宴会?虽然她挺想让罗尔夫有机会欣赏自己姣好的容貌,但不得不承认这副伪装确实令她气势逼人—尤其是当面具将她的声音扭曲成沙哑的低吼时。
"滚回你的座位去。"萨姆伸手去摸并不存在的佩剑。客栈门口的卫兵早已缴了他们的武器。当然,这群蠢货根本没想到萨姆和塞莱娜本身就是武器。徒手拧断罗尔夫的脖子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不然你要跟我打一架?"她把情书甩在桌面上。"我可不觉得这能给新朋友们留下什么好印象。"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透过骷髅湾那些摇摇欲坠的建筑缝隙,凝望着碧蓝的海面。
萨姆从椅子上半站起来。"给我坐回去。"
“我在海上漂了整整十天。既然这张椅子更合我意,凭什么要我去坐那把难受的?”
萨姆发出低吼。未及开口,房门突然打开。
山姆僵在原地,而塞莱娜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当海盗领主罗尔夫船长踏入他的办公室时。
"很高兴看到你把这里当自己家。"这位高大黑发的男子在身后关上门。考虑到此刻在他办公室等候的是谁,这举动可谓大胆。
塞莱娜仍坐在原处。好吧,他确实与她想象中不同。虽然她很少感到意外,但…她本以为他会更邋遢些—也更浮夸些。想到那些关于罗尔夫狂野冒险的传说,眼前这个精瘦却不枯瘦、衣着考究却不张扬、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就是那个传奇海盗。或许他也像她一样,向敌人隐瞒着真实身份。
山姆起身,略微低头行礼。"山姆·科特兰,"他自我介绍道。
罗尔夫伸出手,塞莱娜注视着他纹满图案的手掌与手指握住山姆宽厚的手掌。那张地图—就是他出卖灵魂纹在手上的神话地图。描绘世界各大洋的地图—会随着风暴、敌人…以及宝藏位置而变化的地图。
"我想你就不需要介绍了。"罗尔夫转向她。
"是啊。"塞莱娜在他办公椅里往后靠得更深。"我想确实不必。"
罗尔夫轻笑起来,一个歪斜的笑容在他晒黑的脸上展开。他走向餐具柜,给了她进一步打量他的机会。宽阔的肩膀,高昂的头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彰显着他是这里的主宰。他也没有佩剑。又一个大胆的举动。也很明智,毕竟他们很容易用他的武器来对付他。"白兰地?"他问道。
"不,谢谢,"萨姆说。瑟琳娜感觉到萨姆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希望她把脚从罗尔夫的桌子上放下来。
"戴着那个面具,"罗尔夫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你也喝不了酒。"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长长地啜了一口。"穿这么多衣服,你一定热坏了吧。"
瑟琳娜把脚放到地上,双手沿着他桌子的弧形边缘滑动,伸展着双臂。"我习惯了。"
罗尔夫又喝了一口,透过玻璃杯边缘注视了她一会儿。他的眼睛是惊人的海绿色,就像几个街区外的海水一样明亮。他放下杯子,走到桌子的尽头。"我不知道你们北方人怎么处事,但在我们这儿,我们喜欢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她歪着头。"如你所说,我不需要自我介绍。至于看到我美丽脸庞的特权,恐怕很少有男人能得到。"
罗尔夫纹着刺青的手指握紧了杯子。"从我的椅子上滚下去。"
房间另一头,萨姆绷紧了身体。瑟琳娜再次检查罗尔夫桌上的东西。她咂了咂舌头,摇摇头。"你真该好好整理这堆乱糟糟的东西。"
她察觉到海盗伸手要抓她的肩膀,在他的手指刚碰到黑色羊毛斗篷时便已起身。他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做,"她低声说道。
罗尔夫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你在我的城市,我的岛上。"两人之间仅有一掌之距。"你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山姆清了清嗓子,但塞莱娜仍直视着罗尔夫的脸。他的目光扫视着她斗篷兜帽下的黑暗—光滑的黑色面具,以及隐藏了她所有面容特征的阴影。"塞莱娜,"山姆再次清嗓警告道。
"好吧。"她大声叹气,绕过罗尔夫,仿佛他不过是挡路的家具。她在山姆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后者投来的灼热目光足以融化整个冰封荒原。
她能感觉到罗尔夫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只是整了整午夜蓝束腰外衣的翻领便坐下了。寂静笼罩着房间,只有城市上空盘旋的海鸥鸣叫和肮脏街道上海盗们相互呼喊的声音打破宁静。
"所以?"罗尔夫将前臂搁在桌面上。
山姆瞥了她一眼。该她行动了。
"你很清楚我们为何而来,"塞莱娜说,"但也许白兰地灌昏了你的头。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罗尔夫用他那青蓝黑三色相间的手示意她继续,仿佛他是王座上听取庶民诉苦的国王。蠢货。
"我们在贝尔黑文发现三名公会刺客的尸体。逃回来的那个说他们遭到了海盗袭击。"她将手臂搭在椅背上,"是你的海盗。"
“那个幸存者怎么知道是我的海盗?”
她耸耸肩:"也许是那些纹身暴露了身份。"罗尔夫所有手下手腕上都纹着彩色手掌图案。
罗尔夫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张纸阅读内容:"一听说阿罗宾·哈梅尔可能怪罪我,就让贝尔黑文船厂主管送来这些记录。事件发生在凌晨三点的码头。"
这次是萨姆回答:"没错。"
罗尔夫放下文件抬眼望天:"既然是凌晨三点,又发生在码头—想必你也知道那里没有路灯"—她确实不知道—"那你的刺客怎么看清他们所有人的纹身?"
面具之下,瑟琳娜皱起眉头:"因为事发在三周前—满月之夜。"
“啊。但现在是早春时节。即便在贝尔黑文,夜晚依然寒冷。除非我的人没穿外套,否则不可能…”
"够了,"瑟琳娜厉声打断,"我猜那张纸上还写了十条你手下人的蹩脚借口。"她抓起地上的挎包,抽出两份密封文件:"这是给你的。"将文件甩在桌上,"来自我们会长。"
罗尔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将文件拉到面前仔细检查封印。他将文件举到阳光下。"我很惊讶它居然没被动过手脚。"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塞莱娜能感觉到山姆身上散发出的得意气息。
罗尔夫手腕灵巧地一抖,用裁信刀划开了两个信封—这把刀她刚才居然没注意到。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真是蠢透了。
罗尔夫阅读信件时,房间里一片寂静,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偶尔用手指敲打木桌。热浪令人窒息,汗珠顺着她的后背滑落。他们本该在这里待三天—足够罗尔夫筹集欠款的时间。但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这笔数目恐怕不小。
读完后罗尔夫长舒一口气,将文件整理对齐。
"你家主人可真会讨价还价,"罗尔夫的目光在塞莱娜和山姆之间游移,"不过他的条件还算公道。也许你们在指控我和手下之前,应该先看看这封信。那些死掉的刺客不会有人追究。你家主人也完全同意—他们的死根本与我无关。看来他还算明事理。"塞莱娜强忍住前倾的冲动。如果阿罗宾不为那些刺客之死索赔,那他们来这儿究竟为何?她脸上火辣辣的。自己刚才像个傻子似的,不是吗?要是山姆敢露出哪怕一丝笑意…
罗尔夫再次用沾满墨水的手指敲击桌面,一只手捋过他那齐肩的黑发。"至于他提出的那份贸易协议…我会让会计准备好相关费用,但你们必须告诉埃罗宾,至少要等到第二批货物,可能是第三批,他才能指望拿到利润。如果他有异议,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塞莱娜第一次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听起来他们是被派来参与某种商业投资的。山姆对罗尔夫点点头—好像完全明白海盗领主在说什么。"那我们应该告诉埃罗宾第一批货什么时候能到?"他问道。
罗尔夫把埃罗宾的信件塞进办公桌抽屉并上了锁。"奴隶两天后就会到—你们大后天可以启程。我甚至可以借给你们我的船,这样你们就能告诉那群战战兢兢的水手,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今晚就可以自由返回裂谷城。"
塞莱娜死死盯着他。埃罗宾派他们来是为了…为了奴隶?他怎么能如此卑劣堕落?居然告诉她来骷髅湾是为了某件事,实际上却是为了这个…她感觉自己的鼻孔在扩张。山姆知道这笔交易,却在海上共处的十天里都"忘记"提及此行的真相。等她单独逮到他,一定要让他后悔。但现在…她不能让罗尔夫察觉她的不知情。
"你最好别搞砸了,"塞莱娜警告海盗领主,"如果出了任何差错,埃罗宾都不会高兴的。"
罗尔夫轻笑一声。"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要知道,我可不是白白当上海盗之王的。"
她倾身向前,将声线压得平直,俨然一副担心投资回报的生意伙伴口吻:"你参与奴隶贸易具体有多久了?"时间应该不长。阿达尔兰两年前才开始抓捕和贩卖奴隶—其中大多是敢于反抗他们征服的领土上的战俘。许多来自艾尔维,但也有梅利桑德和芬哈罗的战俘,或是白牙山脉中与世隔绝的部落。大部分奴隶被送往卡拉库拉或恩多维尔,那是大陆上规模最大、恶名昭著的劳改营,负责开采盐矿和贵金属。但越来越多的奴隶正流入阿达尔兰贵族的宅邸。而阿罗宾竟要达成这种肮脏的贸易协议—某种黑市交易…这会玷污整个刺客公会的声誉。
"相信我,"罗尔夫抱起双臂说道,"我的经验足够丰富。你更应该担心你的主人。投资奴隶贸易稳赚不赔,但为了不让我们的交易传到不该听的人耳朵里,他可能得付出比预期更多的资源。"
她感到一阵反胃,但仍竭力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阿罗宾是个精明的商人。无论你供应什么,他都能物尽其用。"
"看在他的份上,但愿如此。我可不想白白拿我的名声冒险。"罗尔夫站起身,瑟琳娜和萨姆也随之起立。"明天我会签好文件还给你们。现在…"他指向门口,"我为你们准备了两间房。"
"我们只需要一间。"她打断道。
罗尔夫意有所指地挑起眉毛。
面具下的脸庞顿时发烫,萨姆憋笑憋得直咳嗽。
“一间房,两张床。”
罗尔夫笑着大步走向门口为他们开门。"如你所愿。我还会给你们准备洗澡水。"瑟琳娜和萨姆跟着他走进狭窄昏暗的走廊。"你们确实都该洗洗了。"他眨着眼补充道。
她用尽全力才忍住没往他裤裆上来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