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圣杯神器3·玻璃之城> 第六章 怨仇液

第六章 怨仇液

眩晕涌遍克拉丽的全身,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全都被吸干了。她努力地朝后退,结果却一个踉跄肩膀撞到了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杰斯和那个女孩赶紧分开了。
克拉丽僵立在原地。他们两个人都盯着她。她注意到这个女孩有一袭黑色的头发,长及肩膀,而且相当的漂亮。她上衣上方的几粒纽扣已经解开了,露出蕾丝文胸的肩带。克拉丽觉得自己就快吐出来了。
女孩用手遮住衬衣,迅速地扣上纽扣。她没有不开心的表情。“不好意思,”她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克拉丽没有回答——她看着杰斯,杰斯也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周的黑眼圈更加明显了。他像低头凝视着一杆枪的扳机一样看着克拉丽。
“艾琳,”杰斯的声音没有暖意,也没有感情,“这是我妹妹,克拉丽。”
“哦,哦,”艾琳的脸放松下来,变成略显尴尬的微笑,“对不起!居然这样跟你见面。嗨,我是艾琳。”
她朝克拉丽走过去,仍然在微笑,伸出一只手。我想我不能碰她,克拉丽心想,一种恐惧的感情让她的心往下沉。她看着杰斯,他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他没有微笑,扶着艾琳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面露惊色,耸了耸肩,没有说一句话就朝门口走去。
这样只剩下克拉丽和杰斯单独在一起了。单独和一个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她是他最糟糕的噩梦一样的那个人待在一起,而这个噩梦还变成了现实。
“杰斯。”她说着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则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她身上披着有毒的东西似的。“以天使之名,克拉丽,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撇开这一切,他严厉的语气令她心痛。“你至少可以假装看到我很高兴。至少有一点点。”
“我看到你不高兴。”他说。他脸上的颜色恢复了一些,但眼底的阴影仍然很深。克拉丽等着他说些别的,但他似乎很满意地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她心烦意乱却很清楚地注意到他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松垮垮地挂在他的手腕上,仿佛他变瘦了似的,他手指上的指甲被咬得所剩无几。“一点儿也不。”
“这不是你,”她说道,“我讨厌你假装这样——”
“哦,你讨厌这样,对吗?好吧,那么,我最好停止这么做,是吧?我的意思是,我做你要我做的每件事。”
“你没有权利那么做!”她打断他,突然火冒三丈,“像那样跟我撒谎。你没有权利——”
“我有一切权利!”他大叫起来。她甚至想不起来他以前曾对自己这样吼叫过。“我有一切权利,你这个傻姑娘。我是你哥哥,我——”
“你什么?你拥有我?你无权拥有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哥哥!”
克拉丽身后的门猛地打开了。是亚历克,他着装正式,穿着一件长长的深蓝色夹克衫,一头黑发很凌乱。他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靴子,通常很平静的那张脸上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说着,惊叹的目光从杰斯身上转移到克拉丽身上,“你们两个是要杀掉对方吗?”
“根本不是。”杰斯说。克拉丽看见,仿佛是通过魔法一般,所有的一切全都扫净了:他的盛怒,他的恐慌,现在他又平静如冰了。“克拉丽正准备离开。”
“好的,”亚历克说,“因为我需要跟你谈一谈,杰斯。”
“难道这个房子里的每个人都不再说‘嗨,见到你很高兴’了吗?”克拉丽没特别跟谁说话。
让亚历克内疚比让伊莎贝尔内疚要容易许多。“见到你真好,克拉丽,”他说,“当然除了你真的不应该在这里这个事实之外。伊莎贝尔跟我说你不知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我印象深刻的是——”
“能不能别再鼓励她了?”杰斯询问道。
“不过,我真的,真的需要跟杰斯讨论一些事情。你能给我们几分钟吗?”
“我也需要跟他谈一谈,”她说,“关于我们的妈妈——”
“我不想谈,”杰斯说,“实际上,不想跟你们任何一个谈。”
“不是的,你想谈的,”亚历克说,“你真的要跟我谈一谈这件事。”
“我对此表示怀疑。”杰斯说,他又回过头看着克拉丽。“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是吗?”他放慢语速问道,仿佛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严重,“谁跟你一起来的?”
似乎没有理由撒谎。“卢克,”克拉丽说,“卢克跟我一起来的。”
杰斯的脸变得惨白。“但卢克是暗影魅族。圣廷会怎样对付那些未经登记擅闯玻璃之城的人——那些未经允许穿越魔法屏障的人,你知道吗?来到伊德里斯是一件事,但进入阿利坎特呢?没告诉任何人?”
“没有,”克拉丽几乎是半耳语地说道,“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如果你和卢克不立即回纽约的话,你们就会被发现?”
杰斯沉默了片刻,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眼神里的绝望令她震惊。毕竟他才是威胁她的那个人,而不是反过来。
“杰斯,”亚历克在一片沉默中说着话,声音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恐慌的情绪,“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一整天都去哪里了吗?”
“你穿了一件新外套,”杰斯没看他的朋友一眼就说,“我猜你去逛街了。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打扰我。”
“我没去逛街,”亚历克恼火地说,“我去——”
门又开了。白裙窸窸窣窣地一阵响,伊莎贝尔快步走进来,关上门。她看着克拉丽,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他会吓坏的,”她说道,“是不是啊?”
“啊,‘我告诉过你的’,”杰斯说,“总是那么漂亮的说辞。”
克拉丽恐怖地看着他。“你怎么还能开玩笑?”她轻声说道,“你刚刚威胁了卢克。卢克,他喜欢你,而且信任你。就因为他是个暗影魅族。你哪里不对劲?”
伊莎贝尔面露惧色。“卢克在这里?哦,克拉丽——”
“他不在这里,”克拉丽说,“他离开了——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走。”她几乎无法忍受再看着杰斯,“好吧,你赢了。我们本来就不该来。我本来就不该造那个移空门——”
“造移空门?”伊莎贝尔一脸迷惑不解,“克拉丽,只有巫师才能造移空门,而且能干这件事的巫师并不多。伊德里斯唯一的移空门在防御厅里面。”
“这就是我要跟你讨论的事情,”亚历克厉声对杰斯说——克拉丽惊讶地看见杰斯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糟糕了,他看起来好像要晕过去了似的,“关于昨天我跑腿做的事情——我不得不交给防御厅的那个东西——”
“亚历克,别说了。别说了。”杰斯说,他声音里尖锐的绝望情绪打断了另一个男孩。亚历克闭上嘴,站在那里盯着杰斯。杰斯看着克拉丽,双眼像玻璃一样冷酷无情。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是对的,”他哽咽着说道,仿佛他不得不挤出要说的话一样,“你们就不应该来。我知道我告诉过你这里对你而言不安全,但那不是真的。实情是我不想你到这里,因为你既鲁莽,又轻率,你只会搞砸所有的事情。你就是这个样子。你很马虎,克拉丽。”
“搞砸……所有的事情?”克拉丽无法呼吸,只能轻声低语。
“哦,杰斯。”伊莎贝尔悲伤地说道,仿佛他才是那个受伤害的人似的。他没有看她,他的眼睛定格在克拉丽身上。
“你总是不动脑筋就往前冲,”他说,“你了解这一点,克拉丽。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根本不会到迪蒙酒店去。”
“而西蒙就不会死!难道那也算在所有的事情里面?或许是很鲁莽,但——”
他抬高音量。“或许?”
“但我做的每个决定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糟!你说过的,我在船上做过那件事情之后,你说过我救了大家——”
杰斯脸上残留的一丝血色消失殆尽。他突然带着令人震惊的恶毒口吻说道:“闭嘴,克拉丽,闭嘴——”
“在船上?”亚历克的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移动,一脸迷惑,“船上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杰斯——”
“我这么跟你说只是为了让你不再哀嚎!”他大声叫道,没理睬亚历克,没理睬周遭的一切,除了克拉丽。她感到他突如其来的怒火的力量,就像是在她脚下威胁着将她吞没的波浪一般。“你是我们的灾难,克拉丽!你是个盲呆,你永远都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暗影猎手。你不知道怎么像我们一样思考,像我们一样为所有人的安危着想——你想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你自己!但现在要打仗了,或者说战争就要打响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跟在你身后,想方设法地确保你不会害死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他从来都没这样跟她说过话。她从来都不曾想到他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不管她过去让他多么生气,他以前都没这样对她说过话。
“回家去,克拉丽。”他说。他听起来很疲惫,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回家去。”
她所有的计划都化作泡影——她已经想到一半的计划全都落空了:跑去见菲尔,拯救她妈妈,甚至找到卢克——一切都不再重要,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从地板上走过。亚历克和伊莎贝尔为她让路,他们俩谁都没有看她。他们看向了别处,脸上露出震惊和尴尬的表情。克拉丽知道她或许应该觉得受到羞辱,也应该感到生气,但她没有。她只是觉得心死了。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回头看了一眼。杰斯盯着她的背影。从他身后的窗户上照射进来的光使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她能看到的一切只是阳光照耀在他的金发上,像一片片破碎的玻璃。
“当你第一次告诉我瓦伦丁是你父亲时,我不相信,”她说,“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相信,而是因为你不像他。我从来没觉得你像他。但你像他。你像他。”
她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他们打算饿死我。”西蒙说。
他躺在地牢的地板上,他背下的石头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不过,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是能透过窗户看见一片天空的。在西蒙变成吸血鬼之后的许多天里,当他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见到阳光时,他发现自己不断地想到太阳和天空。想象着白天天空如何改变颜色:早晨天空是苍白的,中午天空变成炙热的天蓝色,黄昏时分又变成深钴蓝色。他躺在黑暗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蓝色。现在,躺在防御厅下的地牢里,他怀疑自己是否能重新拥有阳光和蓝色天空,靠着这些想法,他就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度过短暂而不快的生活,哪怕只能透过嵌入墙壁里的仅有一根栅栏的窗户看着这一小片蓝天。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他提高音量,“大审判官打算饿死我。不再给我血了。”
传来一阵沙沙声,接着是听得见的叹息声,然后塞缪尔开口说话了。“我听见了。我只是不知道你希望我怎么做,”他顿了一顿,“我为你感到难过,日光行者,如果这么说你好过一点的话。”
“一点也不好过,真的,”西蒙说,“大审判官希望我撒谎。希望我告诉他莱特伍德跟瓦伦丁暗中勾结。然后送我回家。”他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石头戳痛了他的皮肤,“别介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塞缪尔发出一个介于轻笑和咳嗽之间的声音。“实际上,我知道。我认识莱特伍德,我们曾经一起效忠于集团。莱特伍德、维兰德、潘波恩、希伦戴尔和潘海洛。阿利坎特所有体面的家族我都认识。”
“还有霍奇·斯塔克韦德,”西蒙说道,他想起了莱特伍德家的家庭教师,“他也是,是不是?”
“他也是,”塞缪尔说,“但他的家族不是受人尊敬的那种。霍奇曾经显得很有前途,但恐怕他辜负了别人的期望。”他停顿下来,“奥尔德特里一直憎恨莱特伍德,当然啦,从我们孩提时代起就是这样。他既不富有,又不聪明,也没有魅力,好吧,他们对他不算友善。我认为他对此还耿耿于怀呢。”
“富有?”西蒙说,“我以为所有的暗影猎手都是由圣廷支付薪酬的呢。就像……我不知道,共产主义之类的。”
“理论上,所有的暗影猎手都获得公平相等的报酬,”塞缪尔说,“有一些人,像那些在圣廷里身居要职的人,或者那些承担重大责任的人——比如,负责学院——他们的薪水要高一些。还有那些生活在伊德里斯之外的人,他们选择在盲呆的世界里赚钱。这并不被禁止,只要他们交一部分钱给圣廷就可以了。但——”塞缪尔犹豫了,“你看见潘海洛家的房子了,是不是?你觉得它怎么样?”
西蒙回想起来。“非常豪华。”
“它可是阿利坎特最奢华的房子之一,”塞缪尔说,“他们还有另一幢房子,在乡下有一座庄园。几乎所有最有钱的家庭都有庄园。你瞧,拿非力人还有别的办法积累财富。他们称之为‘战利品’。被暗影猎手杀掉的恶魔或暗影魅族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归暗影猎手所有。所以,如果一个富有的巫师违反《大律法》,而且被拿非力人杀掉的话……”
西蒙一颤。“所以杀害暗影魅族是一桩赚钱的营生?”
“可以这么说,”塞缪尔怨恨地说,“如果你对要杀的对象不是那么挑剔的话。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反对《圣约》。这切断了人们的经济来源,谋杀暗影魅族时还要特别小心。或许那就是我加入集团的原因吧。我的家庭一直都不富有,而且因为不接受沾满鲜血的钱而遭到歧视——”他说不下去了。
“但集团也谋杀暗影魅族啊。”西蒙说。
“因为他们认为那是他们神圣的职责,”塞缪尔说,“而不是出于贪婪。虽然我现在不能想象当时我为什么会觉得这点很重要。”他听起来精疲力竭,“是瓦伦丁。他很有办法。他能让你信服一切事情。我曾经双手沾满鲜血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一个死去的女人的尸体,只想到我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正义的,因为瓦伦丁是这么说的。”
“一个死去的暗影魅族?”
塞缪尔在墙壁的另一边气喘吁吁。最后他说道:“你必须理解,我会做他要我做的任何事情。我们任何人都会这么做。莱特伍德也会。大审判官知道这一点——如果你屈服于他,并将责任全部推卸到莱特伍德夫妇身上,他很可能照样会除掉你灭口。是否仁慈一点取决于这种感觉是否能令他感到自己很有权力,很强大。”
“没关系,”西蒙说,“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背叛莱特伍德。”
“真的吗?”塞缪尔听起来并不信服,“有什么理由吗?你真的那么喜欢莱特伍德一家吗?”
“我告诉他的任何事情都会是谎言。”
“但可能是他愿意听的谎言。你确实想回家,是不是?”
西蒙盯着墙壁,仿佛他有办法看穿墙壁看见墙那边的那个人。“你会那样做吗?对他撒谎?”
塞缪尔咳嗽起来,是那种呼哧呼哧的咳嗽声,听起来身体状况欠佳。下面这种潮湿阴冷的环境,虽然没让西蒙烦心,但很可能会对普通人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不会接受自己的道德忠告,”他说,“不过是的,我可能会。我总是首先想到自保。”
“我肯定那不是真的。”
“实际上,”塞缪尔说,“是真的。随着年纪的增长,西蒙,你会知道当人们告诉你他们自己身上不太好的地方时,一般都是真的。”
但我不会变老,西蒙心想。他大声说道:“这还是你头一次叫我西蒙。西蒙,而不是日光行者。”
“我猜是的。”
“而对于莱特伍德一家,”西蒙说,“并不是因为我那么喜欢他们,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伊莎贝尔,我也有点喜欢亚历克和杰斯,但还因为一个女孩。杰斯是她的哥哥。”
当塞缪尔回答时,从他的语气判断他感到很有趣,这还是头一次。“难道不都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吗?”
门在克拉丽身后一关上,杰斯就无力地靠在墙上,仿佛他的腿被砍断了似的。他看起来很苍老,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恐惧、震惊和几乎看起来像是……大灾难中绝处逢生时的那种欣慰。
“杰斯,”亚历克向他的朋友走近一步,说道,“你真的认为——”
杰斯小声地打断亚历克。“出去,”他说,“出去吧,你们两个。”
“那么你能做什么呢?”伊莎贝尔追问,“进一步地糟蹋自己的生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杰斯摇摇头。“我赶她回家了。这样对她而言最好。”
“你何止是把她赶回家啊。你毁了她。你看见她的脸了吗?”
“这样也是值得的,”杰斯说,“你不会明白。”
“或许对她而言是,”伊莎贝尔说,“我希望最终对你而言也是值得的。”
杰斯别开脸。“只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伊莎贝尔,求你了。”
伊莎贝尔惊讶地看着她的哥哥。杰斯从来不说“求你”这两个字。亚历克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没关系,杰斯,”他尽可能友好地说道,“我相信她会没事的。”
杰斯抬起头,看着亚历克,但眼神根本就没真正地看他——他似乎茫然地望着远处。“是的,她不会有事,”他说,“不过我知道这一点。说到这里,你现在不妨告诉我你要告诉我什么事,似乎非常重要。”
亚历克放下搁在伊莎贝尔肩膀上的手。“我不想当着克拉丽的面告诉你——”
杰斯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亚历克身上。“不想在克拉丽面前告诉我什么?”
亚历克犹豫了。他极少看见杰斯如此难过,而他只能想象进一步令人不悦的惊讶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又不可能隐瞒这件事。杰斯必须得知道。“昨天,”他说道,声音很小,“当我把西蒙带到防御厅去的时候,马拉奇告诉我马格纳斯·贝恩会在移空门的另一头,在纽约,接西蒙。所以我给马格纳斯火信。今天早上我收到他的回信。他没有在纽约接西蒙。实际上,他说自从克拉丽穿过移空门之后,纽约就没有移空门活动了。”
“或许马拉奇错了,”伊莎贝尔飞快地看了杰斯灰白的脸之后建议,“或许有其他人在另一头接西蒙呢。马格纳斯可能误判了移空门活动——”
亚历克摇摇头。“今天早上我和妈妈又去防御厅了。我本想亲自问马拉奇,但当我看见他时,我改变了主意,躲在了一个角落里——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无法正视他。然后我听见他跟一个卫兵讲话,告诉他们把吸血鬼带到楼上去,因为大审判官想要再跟他谈一谈。”
“你确定他们说的是西蒙?”伊莎贝尔问,但她的声音很犹豫,“或许……”
“他们在谈论暗影魅族有多么愚蠢,竟然相信不经盘问他们就会直接把他送回纽约。其中一个人还说他不敢相信有人胆敢把他偷偷摸摸地带进阿利坎特。而马拉奇说:‘好了,你对瓦伦丁的儿子有什么期待?’”
“哦,”伊莎贝尔低声说,“哦,我的上帝。”她望向屋子的另一边,“杰斯……”
杰斯的手攥紧拳头放在身侧。他的眼睛凹陷得很深,仿佛要缩回头骨里一般。在别的情况下,亚历克会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他没有。杰斯的样子使他克制住了。“倘若不是我把他带进来的话,”杰斯斟酌后小声地说道,仿佛是在背诵什么东西似的,“或许他们就会直接放他回家。或许他们就会相信——”
“不是,”亚历克说,“不是这样,杰斯,这不是你的错。你救了他。”
“救了他,所以圣廷才能折磨他,”杰斯说,“帮倒忙。克拉丽发现的话……”他盲目地摇着头,“她会认为我是故意带他来这里的,明明知道他们会怎么做,还把他交给圣廷。”
“她不会那么想的。你没理由做那样的事情。”
“或许吧,”杰斯慢慢地说,“但在我那样对待她之后……”
“没有人会认为你会那么做,杰斯,”伊莎贝尔说,“了解你的人都不会。没有人——”
但杰斯没等弄明白她的话,就转身朝面向运河的落地窗走去。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光把他的发梢变成了金色。然后他开始行动,动作如此之快,亚历克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当他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飞奔向前阻止时,为时已晚。
一声巨响——是破碎的声音——突然喷洒起一阵碎玻璃片,像下起了参差不齐的星星雨一般。杰斯低头看着他的左手,关节处布满了鲜红色的血迹,他带着一种超然的兴致看着大大的血滴聚集起来,溅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上。
伊莎贝尔的目光从杰斯身上移到窗户上的洞上,一条条线从空洞的中心辐射开来,细细的银色裂缝像蜘蛛网一样。“哦,杰斯,”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亚历克从来没听过她这样说话,“我们到底该怎么向潘海洛家解释这件事呢?”
克拉丽不知怎地竟然走出了房子。她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楼梯和通道飞快地在眼前一闪而过,只剩一片模糊的印象,接着她朝大门奔跑出去,然后就来到了潘海洛家正门的台阶上,试着要不要在他们的玫瑰花丛上呕吐。
这可是呕吐的理想之地啊,她的胃痛苦地翻滚着,但是,她想起自己实际上只喝了一些汤而已。她想不起来胃里还有什么好吐出来的。相反,她艰难地走下楼梯,茫然地绕过正门——她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到阿玛提斯家里去,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她倒并不着急赶回去向卢克解释他们得离开阿利坎特,否则杰斯会把他们交给圣廷。
或许杰斯是对的。或许她是很鲁莽,很轻率。或许她从没考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会对她所爱的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西蒙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像照片一样清晰刺眼,接着是卢克的——
她停下脚步,斜靠在一根路灯杆上。正方形的玻璃灯罩看起来像那种高挂在公园坡褐砂石建筑前面的老式灯柱上的煤气灯。不知为什么,这似乎让人有些欣慰。
“克拉丽!”是个男生的声音,很焦急。克拉丽立即想道,杰斯。她转过身来。
不是杰斯,是塞巴斯蒂安,那个在潘海洛家的客厅里站在她前面的黑发男孩,他有些气喘吁吁的,仿佛他是一口气追着她来到街上一样。
之前有过的那种感觉再次爆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掺杂着她还无法辨认的其他情绪。这跟喜欢或不喜欢无关——是一种牵引,仿佛有什么东西拖着她向这个她还不认识的男孩靠近。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外形吧。他很英俊,和杰斯一样英俊,尽管杰斯身上金色的部分在这个男孩身上全是苍白和阴影。虽然她现在更仔细地看着他,却看得出他跟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其实并不是那么像。甚至他们的肤色也不一样。只不过是他的脸形,他的姿态,和他眼睛里的那种黑色的诡秘……
“你没事吧?”他说道,他的声音很柔和,“你跑出房子,像……”他骤然打住了。她仍然紧紧地抓着灯柱,仿佛没了它的支撑她就会站不起来似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杰斯吵了一架,”她说着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实际上,我不知道,”他几乎有种道歉的语气,“我没有兄弟姐妹。”
“很幸运。”她说道,声音里传递出的委屈使她大吃一惊。
“你不是这个意思。”他朝前迈了一步,向她靠近,他移动时,街灯倏地闪亮了,在他们的头顶上投下一圈白色的巫光。塞巴斯蒂安抬头看着光,微笑起来。“是征兆。”
“什么征兆?”
“是你应该让我送你回家的征兆。”
“但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她说道,才想起来这一点,“我偷偷地溜出家跑到这里来。我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好吧,你住在谁家里?”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我不会告诉别人,”他说,“我以天使之名发誓。”
她盯着他,对暗影猎手来说,那可是很严肃的誓言。“好吧,”她说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过多思考自己的决定,“我住在阿玛提斯·希伦戴尔家。”
“好极了。我恰好知道她住在哪里,”他伸出自己的胳膊,“我们走吧?”
她挤出一个笑容。“你有点专断。”
他耸了耸肩。“我对深陷痛苦的少女很迷恋。”
“别性别歧视。”
“根本不是。我的服务也提供给深陷痛苦的绅士,这可是同等机会的迷恋。”他说着一挥手,又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这一次,她挽住了。
亚历克关上身后小阁楼房间的门,转身面对杰斯。他的眼睛在正常情况下是林恩湖的颜色,一种苍白而未受侵扰的蓝色,但他眼睛的颜色常常随着情绪的变化而变化。此刻它们是东河雷暴时的颜色。他的表情也和乌云密布时一样。“坐下,”他指着三角墙边上的一个矮凳对杰斯说,“我去拿绷带。”
杰斯坐下来。他和亚历克共用的房间在潘海洛家的最上层,很小,里面摆着两张狭窄的床,每张床都靠着一堵墙。他们的衣服就挂在墙上的一排矮挂钩上。只有一扇窗,透过昏暗的光——现在天变黑了,玻璃窗外的天空已经是靛蓝色。杰斯看着亚历克跪在地上,从他的床下拉出圆筒状旅行袋,把它打开。他在里面胡乱地翻找一通,然后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杰斯认出来,这是医药盒,有时候如尼文不是上选时他们会用,里面装着抗菌剂、绷带、剪刀和纱布。
“难道你不打算用治愈如尼文吗?”杰斯问,多半是出于好奇而不是别的原因。
“是的,你只能——”亚历克话没说完就把盒子扔到床上,发出一声听不出来的诅咒。他走到靠着墙壁的小水槽边上,用力地冲洗双手,力道大得使水柱朝上喷洒开来。杰斯带着一种冷淡的好奇心注视着他。他的手开始有种灼烧的感觉,隐隐作痛,像火在灼烧的那种痛。
亚历克重新拿回盒子,把椅子拖到杰斯对面,旋即坐在上面。“把你的手给我。”
杰斯摊开手。他不得不承认伤口很严重。四个指关节像红色星爆似的全都裂开了。干枯的血迹还沾在手指上,像一只红棕色的薄手套。
亚历克一脸苦相。“你是个傻瓜。”
“谢谢。”杰斯说。他耐心地看着亚历克低头用一把镊子轻轻地把嵌入他皮肤的玻璃碎片夹出来。“那么,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什么?”
“为什么不用治愈如尼文呢?这又不是恶魔伤口。”
“因为,”亚历克拿出蓝瓶抗菌剂,“我想让你感觉到痛苦对你有好处。你可以像盲呆一样被治愈,慢慢地,还会留下丑陋的疤痕。或许你会有所收获。”他把液体洒在杰斯的伤口上,令他一阵刺痛,“尽管我对此表示怀疑。”
“我可以自己画治愈如尼文,你知道。”
亚历克开始把一段绷带绑在杰斯的手指上。“除非你希望我告诉潘海洛他们的窗户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是让他们认为是意外造成的,”他把绷带打了个很紧的结,杰斯疼得不禁一缩,“要是我知道你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不,你会的,”杰斯歪着头,“我没意识到我击打落地窗会让你那么不高兴。”
“只是——”绑好绷带后亚历克低头看着杰斯的手,这只手仍然握在他的手心里。上面是一层白色的绷带,亚历克的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渗出点点血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不仅仅是你对窗户干的好事,还有你跟克拉丽说话的方式。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你无法控制你的感觉。”
杰斯的语气很平静。“我有什么感觉?”
“我看得出你看她的眼神,”亚历克的眼神飘渺,越过杰斯看到了别的东西,别的不在眼前的东西,“而你无法拥有她。或许你只不过是不知道想得到你无法拥有的东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杰斯沉着地看着他。“你和马格纳斯·贝恩之间怎么样啦?”
亚历克猛地抬起头。“我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不傻。你跟马拉奇谈完之后直接去找马格纳斯,在跟我或伊莎贝尔或其他人谈之前——”
“因为他是唯一能回答我的问题的人,原因就是这样。我们俩之间没什么,”亚历克说道——然后,他看着杰斯的脸,非常不情愿地补充道,“不再有。我们俩之间不再有什么了,好吗?”
“我希望那不是因为我。”杰斯说。
亚历克脸色惨白,抽回手,仿佛他正准备挡住别人的攻击。“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觉,”杰斯说,“不过,你不懂。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很安全,没有危险。然后你就不必尝试发展真正的恋情,因为你能把我当借口。”杰斯知道他这么说很残忍,但他不在乎。当他有这种情绪时,伤害他爱的人就和伤害他自己的感觉一样好。
“我明白了,”亚历克勉强地说,“首先是克拉丽,然后是你的手,现在是我。你去下地狱吧,杰斯。”
“你不相信我?”杰斯问,“好吧。来吧,现在就吻我吧。”
亚历克满脸恐惧地盯着他。
“千真万确。尽管我的外表好看得令人惊叹,你实际上对我并不是那种喜欢。如果你跟马格纳斯吹掉的话,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太害怕,不敢告诉你真爱的那个人。爱使我们撒谎,”杰斯说,“希丽宫女王告诉过我。所以,别因为我对自己的感情撒谎而评判我。你也在这么做。”他站起来,“现在我希望你再做一次。”
亚历克感到很受伤,脸绷得很紧。“你是什么意思?”
“为我撒谎,”杰斯说,他取下挂在挂钩上的夹克,耸动肩膀穿上去,“太阳下山了。现在他们差不多从防御厅回来了。我希望你告诉大家我不舒服,所以我不下楼了。告诉他们我晕倒摔了一跤,窗户就是这样打破的。”
亚历克歪着头,抬头正视着杰斯。“好吧,”他说,“如果你告诉我你到底准备去哪里的话。”
“到防御厅去,”杰斯说,“我要把西蒙从监狱里救出来。”
克拉丽的妈妈总是把傍晚和夜幕降临之间的那段时间称之为“蓝色时光”。她说这段时间的光线是最强的,也是最不平常的,这是画画最好的时候。克拉丽从未真正理解过她的意思,但现在,在傍晚穿过阿利坎特的时候,她明白了。
纽约的蓝色时光并不是真正的蓝色,街灯和霓虹灯把它冲得很淡。乔斯琳心里想的肯定是伊德里斯。在这里光洒落下来,照射在城市的金色石制品上,是一片片纯紫罗兰色。巫光街灯洒落下一圈圈白色的光,那么明亮,克拉丽从里面穿过时期盼着感到一股热量。她希望妈妈跟自己在一起。乔斯琳就会指出阿利坎特的哪些地方是她所熟悉的,哪些地方在她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她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情。她故意向你隐瞒了这些事情。而现在你或许再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秘密。一阵尖锐的痛——一半是气愤,一半是遗憾——攫住了克拉丽的心。
“你太文静了。”塞巴斯蒂安说。他们正穿过一座运河上的桥,桥上的石雕里刻着如尼文。
“只是在想我回去后会有什么样的麻烦。我不得不爬上窗户逃出去,但阿玛提斯现在很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不见了。”
塞巴斯蒂安皱起眉头。“为什么溜出来?难道他们不准你去看自己的哥哥?”
“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阿利坎特,”克拉丽说,“我应该在家里,当个局外人袖手旁观。”
“啊,这解释了不少事情。”
“是吗?”她侧目好奇地扫视着他。他的黑头发上出现了蓝色的阴影。
“早些时候你的名字一出现大家的脸色似乎都变得惨白。我推断你哥哥和你之间有怨仇。”
“怨仇?好吧,这也算是一种说法。”
“你不是很喜欢他?”
“喜欢杰斯?”过去几个星期她考虑了很多关于自己是否爱杰斯·维兰德,怎么会这样之类的问题,她从来没有停下来想一想自己是否喜欢他。
“对不起。他是家人——这倒不是关于你是否喜欢他的问题。”
“我确实喜欢他,”她说的时候自己也很惊讶,“我确实喜欢,只是——他使我很恼火。他告诉我什么事情我能做,什么事情我不能做——”
“似乎不是很有用啊。”塞巴斯蒂安注意到。
“你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你似乎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我猜是的,”这种洞见令她惊叹,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竟然都看出来了,“但这似乎使他非常生气,比我预想的要严重。”
“他会消气的。”塞巴斯蒂安的语气很不屑。
克拉丽好奇地看着他。“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但我觉得他不是很喜欢我,”塞巴斯蒂安的语气有些懊恼,“我说的一切似乎都让他很生气。”
他们从街上拐弯来到一个宽敞的鹅卵石广场上,四周有一座座高大狭窄的建筑。广场中央是一尊天使铜像——那个天使,那个牺牲自己的血而创造了暗影猎手族群的天使。广场的北角有个巨大的白色石头建筑。瀑布式的大理石宽台阶通往一个柱状拱廊,后面是一对巨大的双门。在傍晚的余晖中,整体效果令人叹为观止——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克拉丽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看见过这个地方的画。或许她妈妈曾经画过一幅?
“这是天使广场,”塞巴斯蒂安说,“那是天使大厅。《圣约》最初是在那里签署的,自从暗影魅族们不被允许进入防御厅后,现在这里就更名为圣约大厅了。这是最重要的会议地点——庆祝仪式在那里举行,婚礼啊,舞会之类的。这里是市中心。他们说条条大路通大厅。”
“看起来有点像教堂——不过你们这里没有教堂,是不是?”
“不需要,”塞巴斯蒂安说,“恶魔塔庇佑我们的安全。我们不需要其他东西。那就是我为什么喜欢来这里的原因。这里感觉……很宁静。”
克拉丽惊讶地看着他。“那么你不住在这里?”
“不,我住在巴黎。我只是来拜访艾琳——她是我表妹。我母亲和她父亲、我的舅舅帕特里克是兄妹。艾琳的父母负责北京的学院多年。他们大约十年前搬回阿利坎特。”
“他们是——潘海洛夫妇不是集团成员,是吗?”
震惊的神色从塞巴斯蒂安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沉默不语。他们转弯离开广场,朝大杂院似的黑漆漆的街道走去。“你为什么会问这个?”他终于开口说道。
“哦——因为莱特伍德夫妇啊。”
他们从街灯下穿过。克拉丽偷偷地看了看塞巴斯蒂安。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和白色衬衣,在白色的光圈下,他看起来就像是维多利亚时代剪贴簿上的绅士的黑白插图。他的黑发紧贴着太阳穴拳起来,使她有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画下来的心情。“你得理解,”他说,“伊德里斯的一大半年轻的暗影猎手都曾是集团成员,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也不在伊德里斯。帕特里克舅舅是比较早期的,但当他意识到瓦伦丁多么危险时,他就脱离集团了。艾琳的父母都没参加过大叛乱——我舅舅去北京以远离瓦伦丁,在那里的学院他遇见了艾琳的母亲。莱特伍德夫妇和其他集团成员因反叛圣廷罪而遭审判时,潘海洛夫妇投了宽恕票,并使他们被送往纽约,而不是遭到诅咒。所以莱特伍德夫妇一直以来都很感激他们。”
“那你的父母呢?”克拉丽问,“他们属于集团吗?”
“并不全然是。那时候,我妈妈比帕特里克年轻一些——他去北京时把她送到巴黎去了。她在那里遇见了我父亲。”
“那时候你妈妈比帕特里克小?”
“她死了,”塞巴斯蒂安说,“我父亲也死了。我的姑妈艾洛蒂抚养我长大。”
“哦,”克拉丽感到自己很蠢,“我很抱歉。”
“我不记得他们了,”塞巴斯蒂安说,“并不真的记得。我小的时候,期望有个姐姐或哥哥,有个人能告诉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克拉丽。你知道你哥哥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为什么你还要来伊德里斯呢?”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们就走出了那条狭窄的巷子,他们一直沿着这条路来到那个熟悉的没点灯的院子,那口废弃的井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水塘广场,”塞巴斯蒂安说道,他分明流露出失望的语气,“我们到达这里的速度比我原先设想的要快。”
克拉丽朝横跨在运河上的石桥望去。她已经看得见远处阿玛提斯的房子了。所有的窗户都有光照出来。她叹气道:“从这里我可以自己回去了,谢谢。”
“你不希望我陪你走到——”
“不希望,除非你也想惹上麻烦。”
“你认为我会惹上麻烦?就因为很绅士风度地送你回家?”
“不该有人知道我在阿利坎特,”她说,“这应该是个秘密。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是个陌生人。”
“我希望不是,”他说,“我想更多地了解你。”他看着她,脸上掺杂着一种既风趣又有点害羞的表情,仿佛他不确定对方会对自己刚刚说的话作何感想似的。
“塞巴斯蒂安,”她说道,突然觉得一阵困倦感快要将自己压倒了,“我很高兴你想了解我,但我没有精力了解你。对不起。”
“我不是——”
不过,她已经走开了,朝桥上走去。走到一半,她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他在一束月光中给人一种古怪的孤苦伶仃的感觉,他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
“拉格纳·菲尔。”她说。
他盯着她。“什么?”
“你问过我为什么明知道不应该来还来这里,”克拉丽说,“我妈妈生病了。病得很重。或许快要死了。唯一能帮助她的人,是一个名叫拉格纳·菲尔的巫师。只不过我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克拉丽——”
她转身朝房子走去。“晚安,塞巴斯蒂安。”
爬上格子架比从上面下来要困难一些。克拉丽的靴子在潮湿的石头墙壁上打滑了很多次后,她终于跃上窗台,半跳半摔地跌倒在卧室,方才感到放心了。
她的狂喜没持续多久。她的靴子刚踩到地板,一盏明亮的灯就倏地点亮了。
阿玛提斯坐在床沿,她的背挺得很直,手里拿着一枚巫光石,巫光石散发出来的刺眼的光丝毫没让她那绷紧的脸和嘴角的线条柔和一些。她默默无语地盯着克拉丽看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穿着这些衣服,你跟乔斯琳一模一样。”
克拉丽挣扎着站起来。“我——我很抱歉,”她说,“就这样跑出去——”
阿玛提斯用手捂住巫光石,熄灭了它发出的光。克拉丽在突如其来的朦胧中眨了眨眼睛。“把战斗服换掉吧,”阿玛提斯说,“到厨房来见我。别想着从窗户溜出去了,”她补充道,“否则下次你再回到这座房子时就会发现窗子被封死了。”
克拉丽艰难地咽下口水,点了点头。
阿玛提斯站起来离开了,没有再说一句话。克拉丽迅速地脱下战斗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她的那些衣服就挂在床柱上,现在已经干了——她的牛仔裤有点僵硬,不过穿上她熟悉的T恤衫感觉真好。她摇头把凌乱的头发甩到后面去,朝楼下走去。
上次她看见阿玛提斯房子的一楼时,神志不清,还有幻觉。她记得长长的走廊似乎永无止境,一座巨大的落地大摆钟咔嗒作响,节奏像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那样。现在她发现自己来到一间朴素的小客厅,里面摆放着普通的木制家具,地板上铺着一块旧地毯。地毯很小,颜色鲜艳,这使她有些想念自己在布鲁克林的家里的客厅了。她悄悄地穿过客厅来到厨房,炉子上有火在燃烧,房间里充满了温暖的黄色光芒。阿玛提斯坐在餐桌边。她的肩膀上围着一条蓝色的披肩,这使她的头发显得更加灰白。
“嗨。”克拉丽停在门口。她看不出阿玛提斯有没有生气。
“我猜没必要问你去哪里了,”阿玛提斯说道,她没抬起头,“你跑去见乔纳森了,是不是?我猜这是唯一可以预料的事情。或许如果我有自己的孩子的话,他跟我撒谎我就会知道的。但我曾那么期望,至少这一次,我没有完全令我的弟弟失望。”
“令卢克失望?”
“你知道当他被咬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阿玛提斯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当我的弟弟被狼人咬了之后——当然他会被咬,瓦伦丁总是拿他自己和追随者的生命冒一些很愚蠢的险,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多么害怕自己可能会染病变成狼。而我说……我说……”
“阿玛提斯,你没必要告诉我这——”
“我告诉他离开我的房子,不要再回来直到他确定自己没染病。我退缩躲避他——我情不自禁地这么做,”她的声音在颤抖,“他看得出我有多么讨厌他,这全都写在我的脸上了。他说他担心如果他真的染病,如果他变成狼人,瓦伦丁就会让他自尽,而我说……我说或许那可能是最好的事情。”
克拉丽倒抽了一口气,她没控制住。
阿玛提斯迅速抬起头看着她。自我憎恨写满了她的脸。“卢克总是那么个老好人,不管瓦伦丁试图让他做什么——有时候我想他和乔斯琳是我认识的唯一真正的好人——我无法接受他居然被变成恶魔……”
“但他不是那样的。他不是恶魔。”
“我那时候不知道。在他转变后,在他从这里逃走后,乔斯琳非常,非常努力地使我相信他内心仍然和过去一样,仍然是我的弟弟。要不是她的话,我绝不会同意再见他。在大叛乱之前他回来时我让他留在这里——让他躲在地窖里——但我说不出他是否真的信任我,在我将他拒之门外以后,我说不出。我想他仍然不相信我。”
“他对你的信任足以让他在我生病时来到这里,”克拉丽说,“他对你的信任足以让他把我托付给你——”
“他没别的地方可去,”阿玛提斯说,“瞧我把你照顾得多好啊。我甚至没能让你在家里待上一天。”
克拉丽畏缩了。这些话比被人大声训斥一顿还糟糕。“不是你的错,我向你撒谎,然后溜了出去。对此你无能为力。”
“哦,克拉丽,”阿玛提斯说,“难道你不明白吗?总有你能做的事情。只不过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自欺欺人。我告诉自己为卢克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告诉自己斯蒂文离开我,我无能为力。我甚至拒绝参加圣廷的会议,因为我告诉自己我什么也做不了,无法影响他们的决定,哪怕我讨厌他们做的事情。不过当我确实选择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好吧,我连做这件事也做不好。”她的眼睛闪着光,在火光下坚定而明亮。“去睡觉,克拉丽,”她说完了,“从现在起,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会做任何事阻止你。毕竟,和你说的一样,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阿玛提斯——”
“别这样,”阿玛提斯摇着头,“去睡觉吧。求你了。”她的声音有种决绝的意味。她转过去,盯着墙壁,眼睛眨都不眨,仿佛克拉丽已经走了一样。
克拉丽转过身,朝楼上跑去。回到客房,她用脚把门踢上,扑倒在床上。她本以为自己会哭,但没有眼泪流出来。杰斯讨厌我,她心想。阿玛提斯讨厌我。我都没去跟西蒙说再见。我妈妈快死了,卢克抛弃了我。我孤苦伶仃。我从来没这样孤单过,而这都是我自己的错。或许那就是她为什么哭不出来的原因吧,她意识到这一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流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既然没有人来安慰你,哭又有什么用呢?更糟糕的是,那是连自己都无法安慰自己的时候。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