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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玛提斯

傍晚时分,卢克和克拉丽已经把林恩湖远远地抛在身后,正大步流星地走在一片宽阔平坦的繁茂草原上。随处可见地势和缓上升,逐渐形成高高的山峰,顶上布满黑色的岩石。克拉丽跌跌撞撞地翻山越岭,一座接一座,简直是精疲力竭,她的靴子在潮湿的青草上打滑,仿佛走在油腻腻的大理石上一样。他们终于将原野抛在身后迈向一条狭窄的土路,此时她的手已经在流血,而且沾满了青草色。
卢克步履坚定地在她前面昂首阔步。他像这个世界上最郁闷的导游一样,偶尔会严肃地指出一些名胜古迹。“我们刚刚横穿过布罗斯林德平原,”他说道,他们爬上一座小山坡,凌乱不堪纠缠在一起的黑乎乎的森林出现在眼前,一直向西延伸到夕阳西下的地方,“这是森林。以前森林覆盖了这个国家大部分的低地。很多树木被砍伐,为了给城市腾地方——也为了肃清常常在那里意外出现的狼群和吸血鬼老巢。布罗斯林德森林一直以来都是暗影魅族的藏身之地。”
他们一路沉默地跋涉着,大路始终沿着森林蜿蜒,突然峰回路转。树林似乎脱离地面抬了起来,像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山脊一样,当他们转到一座高山脚下时,克拉丽眨了眨眼睛——除非她的眼睛欺骗了她,山下面居然有房子。很小,一排排白色的房子,像小人国的村庄一样井然有序。“我们到了!”她欢呼着向前冲去,突然倏地停了下来,这时她才意识到卢克已经不在她身旁。
她转过身,看见他站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中央。“还没到,”他说着朝她走过来,“那里不是城市。”
“那么,是个小镇吗?你说过这附近没有城镇——”
“是墓地。是阿利坎特的骸骨之城。你认为骸骨之城是我们唯一的安息之地吗?”他的语气充满悲伤,“这里是大墓地,我们把那些死在伊德里斯的人埋葬在这里。你瞧。我们要从这里穿过去才能到达阿利坎特。”
克拉丽穿过像白色丝带般将一座座陵墓连接起来的狭窄小路,她上一次到墓地还是西蒙死去的那个晚上,想到这她不禁浑身直哆嗦。有人照看这个地方。大理石闪闪发亮,仿佛刚刚擦洗过似的,草地也修剪得很整齐。坟冢上到处可见白色的花束。她本以为那是百合花,但它们散发出一股不熟悉的浓郁气味,这使她想知道这些花是不是在伊德里斯土生土长的。每座坟冢看起来都像一间小房子,有些甚至还有金属门或栅栏铁丝门,上面雕刻着暗影猎手家族的名字。卡特莱特、梅里威特、海陶尔、布莱克维尔、米德韦恩特。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希伦戴尔。
她转身看着卢克。“那是大审判官的名字。”
“这是她家族的墓。瞧。”他指出。在门边有一些白色的文字刻入灰色的大理石。那些都是人名。马库斯·希伦戴尔。斯蒂文·希伦戴尔。他们死于同一年。尽管克拉丽非常讨厌大审判官,但她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她情不自禁地同情她。丧夫丧子,而且接踵而至……斯蒂文的名字下方有三个拉丁文:AVE ATQUE VALE。
“那是什么意思?”她转头问卢克。
“意思是‘致敬告辞’。来自卡图卢斯2的一首诗。不知从何时起,它成为拿非力人在葬礼上或有人死于战斗时的惯用语。好了——最好不要沉迷于这种事,克拉丽。”卢克扳过她的肩膀,把她轻轻地从坟墓边拉开。
或许他是对的,克拉丽心想。或许此刻最好不要想太多有关死亡和要死的事情。他们穿过墓地时,她一直让眼睛看向别处。就快穿过另一头的铁门时,她注意到一座更小的墓,像长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橡树下的白色伞菌。门上的名字闯入她的视线,仿佛它们是用光写就一般。菲尔柴尔德。
“克拉丽——”卢克伸手想拉住她,但她已经跑远了。他叹了口气跟着她来到树荫下,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读着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名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些亲人。阿洛伊修斯·菲尔柴尔德、阿黛尔·菲尔柴尔德、B.奈特谢德、格兰维尔·菲尔柴尔德。在这些名字下面写着:乔斯琳·摩根斯特恩、B.菲尔柴尔德。
一阵寒意涌遍克拉丽的全身。看见她妈妈的名字在那里就像重回她做过的噩梦那般,在梦里她参加母亲的葬礼,却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告诉她妈妈是怎么死的。
“但她没有死,”她抬头看着卢克说,“她没有——”
“圣廷不知道这件事。”他温柔地告诉她。
克拉丽大吃一惊。她听不见卢克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就站在她面前。在她眼前升起一座崎岖的山坡,墓碑像断裂的骨头一样从地面凸起。一块黑色的墓碑渐渐向她逼近,上面不规则地写着:
克拉丽莎·摩根斯特恩(生于一九九一年,卒于二〇〇七年)
这排字下面粗糙地画着一个小孩的头颅,眼窝深陷,不见眼珠。克拉丽尖叫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后退。
卢克抓住她的肩膀。“克拉丽,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她指着前面。“那里——看——”
但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了。她面前是一片青草地,郁郁葱葱,整整齐齐,白色的墓地整齐划一地排列着。
她转身抬头看着他。“我看见我自己的墓碑,”她说,“上面写着我会死——现在——今年。”她不寒而栗。
卢克脸色沉重。“是湖水的关系,”他说,“你开始产生幻觉了。来吧——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杰斯押着西蒙走上楼,来到一条两侧都有门的很短的过道。他停下来,伸直手臂推开一扇门,一脸不悦。“进去。”他说,用手把西蒙半推进门口。西蒙看见里面的摆设像个图书馆:一排排的书架,长长的长条沙发,还有扶手椅。“我们应该私下——”
杰斯的话只说了一半,就看见一个人影紧张兮兮地从一把扶手椅上站起来。是个棕色头发,戴眼镜的小男孩。他的脸庞很小,但一脸严肃,一本书紧握在他的一只手里。由于西蒙对克拉丽阅读过的书非常熟悉,哪怕离得很远,他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一套漫画系列。
杰斯皱着眉。“对不起,麦克斯。我们需要这个房间。大人要谈话。”
“但是伊莎和亚历克已经把我赶出了客厅,也说是大人谈话,”麦克斯抱怨,“我应该去哪里?”
杰斯耸了耸肩。“你的房间?”他朝大门竖起大拇指,“是你为国家效力的时候了,伙计。快走开。”
麦克斯一脸委屈地从他们俩身边踱过,书紧紧抱在胸口。西蒙心里一阵同情——年纪已经大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又小得总被人不当回事,这种感觉真糟糕。小男孩从他身边经过时看了他一眼——那是害怕怀疑的一瞥。是那个吸血鬼,他的眼神表明。
“进来。”杰斯催促西蒙进屋,随后关上门,还上了锁。门关上后,房间的光线变得很幽暗,就连西蒙也觉得很黑。里面有股灰尘的味道。杰斯从地板上走过去,在房间的最那头扯开窗帘,一扇高大的单体落地窗出现在眼前,外面运河的风景尽收眼底。水拍打着屋子的一侧,就在他们脚下不远处,在雕刻着久经风霜的如尼文和星星图案的石栏杆下面。
杰斯紧皱眉头转身看着西蒙。“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吸血鬼?”
“我的问题?实际上是你拉着我的头发把我从那里拽进来的。”
“因为你差点就要告诉他们克拉丽根本没有取消过她来伊德里斯的计划。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他们会联系她,并安排她来。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为什么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西蒙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有时候你表现得很关心克拉丽,然后你又表现得——”
杰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空气里飞舞着尘埃,仿佛是挡在两个男孩之间的闪烁着微光的窗帘。“表现得像什么?”
“你跟艾琳调情,”西蒙说,“你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克拉丽啊。”
“这跟你没关系,”杰斯说,“此外,克拉丽是我妹妹。你早知道这一点。”
“我也在精灵王宫啊,”西蒙回答道,“我记得希丽宫女王说的话。使女孩获得自由的是她最渴望的吻。”
“我确信你记得这些。刻进了你的脑袋里,是不是,吸血鬼?”
西蒙在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能发出来。“哦,不,你不是吧。我不是要吵架。我不会跟你争克拉丽。太可笑了。”
“那么为什么你提这件事?”
“因为,”西蒙说,“如果你希望我撒谎——不是对克拉丽,而是对你所有的暗影猎手朋友们撒谎——如果你希望我假装是克拉丽自己决定不来这里的,如果你希望我假装不知道她的能力,或者她真正有能力做到的事情,那么你就得为我做点事。”
“好极了,”杰斯说,“你想要什么?”
西蒙沉默了片刻,望着波光粼粼的运河前面的那排石房子。在钝锯齿形房顶的那头,他能看见恶魔塔闪烁着微光的塔尖。“我希望你尽可能让克拉丽相信你对她没有感觉。而且不要——不要告诉我你是她哥哥,我已经知道了。既然你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未来的,那么就别再跟她藕断丝连。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自己想拥有她。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是她的朋友,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杰斯低头看着他的手,看了很久也没回答。他的手很瘦削,手指和指关节上面布满老茧。手背上的旧印记像细细的白线缠绕在一起。这是一双战士的手,不是少年的手。“我已经这么做了,”他说,“我告诉过她我只有兴趣做她的哥哥。”
“哦。”西蒙本来期望杰斯就这件事跟他打一架,跟他针锋相对,而不仅仅是放弃。一个只会放弃的杰斯是全新的——这几乎让西蒙为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感到惭愧。克拉丽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他想要说,但她为什么要跟他提呢?这倒让他想起来,最近只要提到杰斯的名字克拉丽就会表现得出奇地平静和沉默。“好吧,那就抵消了,我猜。还有最后一件事。”
“哦?”杰斯说话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兴趣,“那又是什么?”
“克拉丽在船上画出那个如尼文时,瓦伦丁说的是什么?听起来像外语。Meme什么的——”
“Mene mene tekel upharsin,”杰斯淡淡地笑道。“你没听出来吗?来自《圣经》,吸血鬼。《旧约》,那是你读的书,难道不是吗?”
“我是犹太人并不等于我记得住《旧约》。”
“是灾祸将临的预兆。‘上帝已经数算你国的年日到此完毕。就是你被称在天平里,显出你的亏欠。’3这是厄运降临的征兆——意思是帝国的灭亡。”
“但这跟瓦伦丁有什么关系?”
“不仅仅是瓦伦丁,”杰斯说,“跟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圣廷和《大律法》——克拉丽的能力推翻了他们已知的一切的真实性。没有人类能创造新的如尼文,也不能画出克拉丽会画的那种如尼文。只有天使才拥有这种能力。既然克拉丽能做到——好吧,这就好似厄运的征兆一样。情况在改变。《大律法》在改变。古老的方式不再是正确的方式。正如天使的反叛终止了世界原本的样子——它将天堂一分为二,创造了地狱——这可能意味着拿非力人目前生存状况的终结。这是我们在天堂的战争,吸血鬼,只有一边能赢。我父亲心想他会是赢家。”
尽管空气还是寒冷,克拉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汗流浃背了。汗水像小溪流一样从她的脸颊上流淌下来,打湿了她外套的衣领,卢克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牵着她在快速变暗的天空下赶路。现在他们已经能看见阿利坎特了。这座城市坐落在浅浅的山谷里,一条银色的河流把它分成两半,这条河流到城市的一头后好像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又从另一头流出来。蜂蜜色的建筑杂乱无章地依山而建,屋顶由红色板岩铺设而成,一条条蜿蜒陡峭的黑色街道背靠着一座陡直的山坡,相互盘绕在一起。山顶上耸立着一座乌黑的石头大厦,尖尖的屋顶直入云霄,从每个基点方向都能看到一座闪闪发光的塔楼。分散在其他建筑周围的是一些同样高大、狭窄得像玻璃一样的塔楼,每一座塔楼都像石英一样闪烁着微光。它们像插入天空的玻璃针。渐渐褪色的阳光从它们的表面上反射出来,宛若昏暗的彩虹,像火柴擦亮后闪烁的火花一样。眼前的景色美丽而陌生。
见过阿利坎特的玻璃塔楼之后你才算见过城市。
“怎么啦?”卢克无意中听到她在说话,“你说什么?”
克拉丽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声来了。她不好意思地重复了那句话,卢克惊讶地看着她。“你在哪里听说的?”
“霍奇,”克拉丽说,“是霍奇告诉我的。”
卢克眯眼看着她,想看得更清楚。“你脸红了,”他说,“你感觉怎么样?”
克拉丽的脖子很疼,整个身体像火烧,口也很渴。“我很好,”她说,“我们赶紧到那里去,好吗?”
“好。”卢克指着远处。在城市的边缘,建筑群消失了,克拉丽看到一个拱门,两侧拱起至中央形成一个尖顶。一个穿黑色战斗服的暗影猎手站在拱门的阴影里站岗。“那是北门——从这里暗影魅族们可以合法地进入城里,倘若他们有相关文书的话。那里日夜都有哨兵站岗。现在,如果我们是官方行为或者获准到这里的话,就可以从这里过去。”
“但城里没有任何围墙啊,”克拉丽指出,“看起来不太像城门。”
“魔法屏障是隐形的,但它们存在着。恶魔塔控制着它们。它们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了。你通过时就能感觉到了,”他又瞟了一眼她绯红的脸,眼角写满了担忧,“你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他们绕开城门,沿着城市的东边走,那里的建筑聚集得更紧密一些。卢克示意她别出声,把她拉向两座房子之间狭窄的空地里。他们靠近时,克拉丽闭上了眼睛,他们一踏上阿利坎特的街道,她差不多就做好了一脸撞上隐形围墙的准备。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她突然感到一阵压力,仿佛她身处一架正在下降的飞机。她的耳朵竖了起来——然后这种感觉消失了,接着她就站在两幢房子之间的巷子里了。
和纽约的巷子一样——显然和世界上的任何巷子都一样——有股猫骚味。
克拉丽盯着一幢房子的一个角落看了看。一条更宽阔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山上,街道两边有商店和房子。“这附近没有人。”她注意到,觉得有些惊讶。
在逐渐暗淡的光线里,卢克看起来很苍老。“防御厅肯定在开会。这是唯一能让所有人立刻离开街道的事情。”
“那样难道不好吗?没人看见我们。”
“既好又不好。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这是好事情。但有人碰巧经过的话,就可能更会注意到我们,并谈论到我们。”
“你说过每个人都在防御厅呢。”
卢克浅浅地笑了笑。“别这么死抠字眼,克拉丽。我的意思是城里大多数人。孩子们,青少年,豁免不必参会的一些人,他们不会去开会。”
青少年。克拉丽想到杰斯,她的脉搏不能自己地跳跃起来,像赛马场上刚刚冲出起跑线的骏马一样。
卢克皱起眉头,他差不多能读懂她的心思。“到目前为止,我未在门口向圣廷通报而进入阿利坎特已经是违反《大律法》了。如果有人认出我来,我们就会惹上真正的麻烦了,”他朝上望了一眼屋顶之间那片看得见的狭小天空,“我们得离开街道。”
“我以为我们要去你朋友家。”
“我们是要去。确切地说,她不是朋友。”
“那么是谁?”
“跟我来。”卢克猫着腰走进两座房子之间的通道,这条路很窄,他们沿着这条路往北走去,来到一条弯弯曲曲的铺满鹅卵石的街上,街道两边都是商店。建筑本身的风格介于哥特式梦境和童话故事之间。石头墙面雕刻着神话传说中各种各样的生物——恶魔的头特点鲜明,其间穿插着张开翅膀的马,看起来像立在鸡腿上的房子的东西,美人鱼,当然还有天使。怪兽状滴水嘴从每个角突出来,嗥叫的脸扭曲变形。到处都是如尼文:点缀在门上,藏在雕刻的抽象图案里面,像在风中摇摆的风铃一样悬挂在细细的铁链上。这些如尼文的功能各不相同:有祈求平安的,有祈祷好运的,甚至还有希望生意兴隆的。盯着这些如尼文,克拉丽感到有些眩晕。
他们默默地在阴影里走着。鹅卵石街道上空无一人,商店大门紧闭,栅栏也上了锁。经过时,克拉丽偷偷地朝窗户里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切让人觉得很奇怪:一个橱窗里摆放着包装昂贵的巧克力,另一个橱窗里却陈列着同样奢华的看起来很致命的武器,有短剑、权杖、狼牙棒,还有一排尺寸各异的六翼天使。“没有枪。”她说。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卢克朝她眨了眨眼睛。“什么?”
“暗影猎手们,”她说,“他们好像从不用枪。”
“如尼文阻止火药点燃,”他说,“没有人知道原因。不过,人们一直知道拿非力人偶尔使用来复枪对付狼人。不用如尼文就能杀掉我们——只需要银弹。”他语气沉闷。突然他抬起了头。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运河里的水看起来几近黑色。克拉丽现在自己也能听见各种声音了,是从附近的街道上传来的,嗓门很大且听起来很生气。克拉丽感到更加眩晕了——她觉得地面在她脚下倾斜,就要使她四脚朝天地摔倒了。她赶紧靠在巷子边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克拉丽,”卢克说,“克拉丽,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浑厚,也很陌生。她看着他,喉咙里喘不过气来。他的耳朵变得很尖很长,牙齿像剃刀一样锋利,眼睛也变成了凶猛的黄色——
“卢克,”她轻声叫道,“你怎么啦?”
“克拉丽,”他伸手去拉她,但他的手奇怪地被拉长,指甲很尖,呈铁锈色,“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尖叫起来,转身逃离他。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她以前看见过卢克变形,他从未伤害过她。但恐惧活生生地存在于她的心中,无法控制。卢克抓住她的肩膀,她畏惧地往后退,逃离他那黄色的动物眼睛,根本没理会他要她小声一点,用他那普通的人类声音祈求她安静。“克拉丽,请你——”
“放开我!放开我!”
但是他没有。“是湖水的关系——你出现幻觉了——克拉丽,保持镇静。”他拉着她朝一座桥走去,几乎是半拖着的。她感觉得到眼泪从她的脸上流淌下来,冷却她滚烫的脸颊。“那些都不是真的。挺住,求你了。”他说着扶着她走上桥。她闻得到桥下河水的气味,是一种绿绿的淡淡的味道。有东西在水面下移动。她注视着河面,突然,一根黑色的触须浮出水面,像海绵一样的头上长着一排排针尖似的牙齿。她害怕地从水边逃开,不能尖叫,喉咙里只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她膝盖一弯,卢克一把接住她,随即把她抱了起来,一步步地走下桥。自从她五六岁起卢克就再也没抱过她了。“克拉丽。”他喊着她的名字,但他说的话全都混在一起,变成模糊不清、毫无意义的咆哮。他们快步走过一排排高高窄窄的房子,它们几乎使克拉丽想起布鲁克林的联排式住宅——或者她可能只是幻想到了自己住的小区?他们继续赶路,周围的空气似乎也不正常了,房子里灯火通明,像火把一样把他们周围照得很亮,运河微光闪闪,散发出一种邪恶的磷光。克拉丽感到自己的骨头快要散架了。
“到了。”卢克在一幢运河边的高房子门口突然停了下来。他用力地踢门,大声叫喊。门油漆成鲜艳的红色,红得有些太鲜艳了,一条金色的如尼文点缀在上面。克拉丽凝神注视时,如尼文逐渐融化,然后开始跑动,最后形成一个极其丑陋露出牙齿的头颅。这不是真的,她激动地告诉自己,捏紧拳头以防尖叫出来。她咬紧嘴唇直到嘴巴里有血的味道。
疼痛让她暂时清醒过来。门猛地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衣裙、脸上布满皱纹、显得既愤怒又惊讶的妇女出现在他们眼前。她的头发很长,两条辫子里跑出一团乱蓬蓬的灰棕色头发。她的蓝眼睛看上去很熟悉,手里握着一颗散发着微光的巫光如尼石。“是谁啊?”她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阿玛提斯,”卢克抱着克拉丽走进巫光的光圈里,“是我。”
妇人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晃晃,只得伸出一只手扶住门廊支撑自己。“卢西恩?”卢克想要往前走近一步,但这个妇人——阿玛提斯——挡住了他的路。她激动地摇着头,两条辫子来回地甩来甩去。“你怎么能来这里,卢西恩?你怎么敢来这里?”
“我没有选择。”卢克把克拉丽抱得更紧了,她咬紧嘴唇叫了一声。她的整个身体像着了火一样,每根神经末梢灼痛难忍。
“那么,你必须走,”阿玛提斯说,“如果你马上走的话——”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来这里是为了这个女孩。她就快死了。”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则说道:“阿玛提斯,求你了。她是乔斯琳的女儿。”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阿玛提斯像一尊雕像似的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她好像冻僵了一般,克拉丽猜不出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恐惧。克拉丽握紧拳头——她的手掌上因为紧握着的指甲扎进了掌心而出血了,黏糊糊的——但现在就连疼痛也无济于事了。世界在柔和的色彩中分崩离析,像智力拼图似的在水面漂流。这个年长的妇女从门口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好吧,卢西恩。你把她抱进来吧。”而此刻,克拉丽几乎听不见阿玛提斯的声音了。
西蒙和杰斯返回起居室时,艾琳已经在两张长沙发之间的茶几上摆好吃的了。有面包和奶酪,一块块蛋糕,苹果,甚至还有一瓶酒,他们不让麦克斯碰这个。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拿着一盘蛋糕,一本书摊开在膝盖上。西蒙很同情他。在大声欢笑和尽情聊天的这群人中,他感到特别孤独,或许麦克斯也一样吧。
他注视着艾琳伸手拿一片苹果时用手指碰了一下杰斯的手腕,他感到自己心里一紧。但这是你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告诫自己,然后不知为何他无法排解克拉丽正在受到漠视的感觉。
杰斯越过艾琳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微笑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即使他不是吸血鬼,他也能挤出一个貌似露出满口尖牙的笑容。西蒙别开头,扫视了一下房间,没理睬他。他注意到先前他听到的音乐不是从立体声机传来的,而是从一个外观复杂的机器装置里发出的。
他本想跟伊莎贝尔说说话,但她正在跟塞巴斯蒂安聊天,他低着头,那张优雅的脸正专注地看着她,听她讲话。杰斯以前还嘲笑过西蒙对伊莎贝尔的迷恋,但塞巴斯蒂安毫无疑问能搞定她。暗影猎手们所受的教养就是为了对付任何事情,难道不是吗?尽管杰斯表示他计划只做克拉丽的哥哥时脸上流露出的表情让西蒙感到怀疑。
“我们没有酒了,”伊莎贝尔宣布,她砰的一声把酒瓶放在茶几上,“我再去倒一些。”她朝塞巴斯蒂安眨了眨眼睛,然后消失在厨房里。
“你好像有些安静,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塞巴斯蒂安开口说,他斜靠在西蒙的椅背上,脸上挂着让人消解怒容的笑容。对一个头发如此乌黑的人而言,西蒙心想,塞巴斯蒂安的皮肤格外白皙,仿佛他没怎么晒过太阳一样。“一切都好吗?”
西蒙耸了耸肩。“在这场谈话中可没多少我插话的空间啊。似乎都是些我从未听说过的暗影猎手的政治事件或知名人物,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的话题。”
笑容消失了。“我们可以成为非常亲密的圈子,我们拿非力人。那些被外界排除的人就是按照这种方式团结起来的。”
“难道你不认为是你们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吗?你们鄙视普通人类——”
“‘鄙视’这个词有点严重,”塞巴斯蒂安说,“你真的以为人类世界想跟我们有任何关系吗?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无论何时他们自我安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吸血鬼,没有真正的魔鬼或恶魔时,我们作为活着的记忆,提醒他们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他扭头看着杰斯,西蒙意识到他已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俩好几分钟了,“难道你不同意吗?”
杰斯笑道:“De ce crezi câvascultam conversatia?”4
塞巴斯蒂安兴致勃勃地直视他的眼神,满脸愉悦。“M-ai urmarit de cand ai ajuns aici,”他回答,“Nu-mi dau seama dacanu maplaci ori dacae ti atât de banuitor cu totatalumea.”5他站起身来,“我很喜欢练习罗马尼亚语,倘若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看一看伊莎贝尔怎么在厨房待了那么久。”他走进过道,然后消失了,留下杰斯盯着他的背影,一脸的迷惑不解。
“有什么问题吗?他完全不会说罗马尼亚语吗?”
“会说,”杰斯说,稍稍皱起了眉头,“他会说,他说得还挺好。”
西蒙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时,亚历克进来了。他皱着眉,和他离开时一样。他的眼神在西蒙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几乎写着困惑两个字。
杰斯抬头看着他。“那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待很久。”亚历克弯腰从茶几上顺手抓起一只苹果,手上还戴着手套。“我回来就是要带走——他,”他说,用拿着苹果的手指了指西蒙,“防御厅要召见他。”
艾琳一脸惊讶。“真的吗?”她说,但杰斯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挣脱了她的手。
“召见他做什么?”他问,平静背后危险逼人,“我希望你——至少在答应把他交上去之前弄清楚原因。”
“我当然问过了,”亚历克厉声说,“我又不笨。”
“哦,得了。”伊莎贝尔说。她和塞巴斯蒂安一起出现在门口,后者手里还拿着一瓶酒。“有时候你有点儿傻,你知道。只是有一点儿。”她重复了一遍,亚历克则愤怒地给了她一个杀死她的眼神。
“他们要把西蒙送回纽约,”他说,“通过移空门。”
“但是他才到这里!”伊莎贝尔嘟着嘴抗议,“那可不好玩!”
“本来就不是玩来着,伊莎。西蒙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所以圣廷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送他回家。”
“好极了,”西蒙说,“说不定在我妈妈注意到我失踪之前我就能回家了呢。这里和曼哈顿的时差有多少?”
“你有妈妈?”艾琳惊叹道。
西蒙故意没理会。“真的,”西蒙说话时,杰斯和亚历克交换了个眼色,“没事。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你跟他一起去?”杰斯问亚历克,“要确保一切顺利,好吗?”
他们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那种神情是西蒙熟悉的。他和克拉丽有时候彼此互看时也会这样,他们不想父母知道他们在计划什么时会交换带着暗号的眼神。
“怎么啦?”他看着一个,然后又看向另一个,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没再看对方,亚历克看向别处,杰斯则看了看西蒙,眼神空洞却含有笑意。“没什么,”他说,“一切正常。恭喜你,吸血鬼——你就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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