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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25-30)

安妮微笑着看我和乔治走进房间,随后王后的女侍从们也进来了。
“我们做了一首动听的歌,整整花了一早上。”安妮甜美地说。
“叫什么名字?”乔治问。
“欢乐啊,欢乐,”安妮回答,“名字是‘欢乐、欢乐伴我们前行’。”
那天晚上离开我们卧室的人换成安妮了。城堡的钟楼敲响午夜的钟声时,她在礼服外面披上一条黑色斗篷,走向门口。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我不高兴地说。
她苍白的面孔从黑色的帽子下面看着我。“去找我的丈夫。”她简洁地说。
“安妮,不能去,”我被吓坏了,“要是被人发现你就毁了。”
“我们已经在上帝和见证人面前立过婚约了。这就相当于结婚了,不是吗?”
“是。”我勉强承认。
“一桩婚约如果没有圆房就可能被废除,对不对?”
“对。”
“所以我要尽快完成,”她说,“等到亨利和我告诉他们木已成舟后,就算是珀西家族也无法扭转乾坤了。”
我在床上跪起身,恳求她留下来。“可是安妮,万一被人看见了!”
“不会的。”她说。
“万一珀西家知道了你和他半夜出去私会呢!”
她耸了耸肩。“只要它既成事实,我看不出会有什么不同。”
“可万一到头来成一场空……”看到她怒目而视,我不作声了。她一个箭步窜过来,双手揪住我睡衣的领子,扭到我的咽喉。“所以我现在才要这么做,”她咬着牙说,“你这笨蛋。这样它才不会变成一场空,不会让任何人说它是一场空。这样才能事成定局。结了婚,圆了房,不留任何否决余地的完成了。现在你给我睡觉。我不会回来太晚,会在黎明之前。现在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一声也不吭,直到她拉住门环。“可安妮,你爱他吗?”我好奇地问。
她的脸整个隐没在斗篷的帽弧中,唯独露出一角笑容。“承认这话太愚蠢了,但他的触碰让我痴狂。”
说完她打开门,离开了。
1523年 夏
五朔节[ 五朔节是英国的传统节日,在每年的5月1日举行以庆祝春天的到来。五朔节前夕,人们通常会在家门前插上一根青树枝或栽一棵树苗,并用花冠、花束装饰起来,还会选出一位少女做“五朔节王后”。
]时,宫廷观看了由沃尔西主教策划和编排的一日狂欢活动。王后宫中的女眷们全都身着白衣乘驳船出游,期间遭遇黑衣法国土匪惊扰。一群生而自由的英格兰勇士身穿绿衣,划船前来营救,展开了一场乐趣横生的战斗。他们用木桶泼水进攻,用注满水的猪膀胱做炮弹。挂满绿色飘带、绿林旗帜飞扬的皇家驳船上装有一门精良的大炮,发射出水炮弹把法国土匪轰入水中。他们只得被雇来打扫战场的泰晤士河船夫们救上船,然后退出战斗。
王后全身都被打湿了,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开怀大笑,看着她的丈夫头戴面具和帽子,扮演罗宾汉向我抛来一支玫瑰,我就坐在王后旁边的驳船里。
我们在约克府上岸,主教亲自到岸边向我们致意。乐师们都隐藏在花园的树林中。绿林军的罗宾汉,那个比其他人都要高半个头的金发男子携我共舞。王后的笑容未曾有片刻动摇,即使看到国王拉起我的手搭在他绿色的短外套上,贴着他的心脏;看到我将他送的玫瑰别在兜帽上,让它在我的鬓角盛放。
主教的厨师们使出浑身解数。除了酿馅孔雀肉、天鹅肉、鹅肉和鸡肉,还有上等的鹿腰腿肉,四种不同的烤鱼,其中包括国王最喜欢的鲤鱼。桌上的甜品是五朔节的献礼,完全用杏仁糖雕刻出的花朵或花束,精美得令人不忍饕食。等我们用完餐,天气转凉的时候,乐师们奏起一段神秘的小调,带领我们穿过昏暗的花园,走进约克府的会客大厅。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26)
大厅被重新布置过。主教派人挂上了绿色的帷幔,用成捆的山楂花系在每一个墙角。大厅正中是两把尊贵的王座,分别是国王和王后的,皇家唱诗班在他们前面载歌载舞。我们各自就座观看了儿童舞台剧,之后纷纷起身跳舞。
欢乐的舞会一直持续到午夜,然后王后起身示意她的女侍从准备离席。我跟着走入队列,突然礼服被国王拽住了。
“来我这边。”亨利催促道。
王后转身行告别礼,看见国王抓住我的衣角,而我在原地犹豫不决。她没有迟疑,向他行一个威严的西班牙式屈膝礼。
“祝您晚安,我的丈夫,”她用深沉温婉的嗓音说,“晚安,凯利夫人。”
我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地行了礼。“晚安,陛下。”我低着头轻声说。心里希望这个礼能把我压得更低一些,低到地板上,低到地底下去,这样在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就不会看到我烧得通红的脸。
等我起身时她已经走了,而他也到一边去了。他这就把她忘记了,就像一位母亲终于离开年轻的孩子们任其玩乐。“再来点音乐,”他兴致勃勃地说,“酒也端上来。”
我环顾四周,王后的女侍从都已随她离开。乔治对我露出安心的笑容。
“别多想了。”他压低声音说。
我还在犹豫,但亨利已经倒了一杯酒,端着高脚杯走回我身边。“致五月的王后!”他说,于是他的朝臣们顺从地发出回声—就算他问一个老掉牙的谜语,他们也只会跟着把谜语重复一遍。 “致五月的王后!”他们向我举起酒杯。
亨利拉着我的手,走到凯瑟琳王后刚刚坐过的王位前。我跟着他,却感觉到脚步沉重。我没有准备好坐她的座位。
他温柔地把我拽上台阶,我转过身,低头看着台下孩子们无辜的面孔,看着朝臣们心照不宣的笑脸。
“为我们五月的王后跳舞吧!”亨利说着,牵过一个女孩在我面前跳起舞来,而我坐在王后的王座上,看着她的丈夫跳着舞,和舞伴巧妙地调着情,明白现在她那张隐忍的微笑面具已经戴在我脸上了。
五朔节庆典后的一天,安妮匆匆忙忙冲进房间,脸色惨白。
“看看这个!”她咬牙切齿地把一张纸甩到床上。
亲爱的安妮,我今天不能去见你。主教大人知道了一切,命我过去解释。我发誓不会辜负你。
“哦,天啊,”我柔声说,“主教大人知道了,那国王也会知道的。”
“怎样?”安妮像条激怒的蝰蛇反问我,“他们都知道了又怎样?这是一桩正当的婚约,不对吗?凭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
纸条在我手中颤抖着,“那他什么意思,不会辜负你?”我问,“如果这是一桩牢不可破的婚约,又哪来的失望一说。”
安妮在房间里飞快地迈出大步,走到墙壁跟前,转身又走回来,像关在伦敦塔中来回游荡的狮子。“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嚷嚷道,“这男孩是个白痴。”
“你说你爱他的。”
“那不表示他不是个白痴,”她突然下定决心,“我必须去找他,他一定需要我,他一定会屈从于他们的。”
“你不能去,你得等着。”
她猛地拉开衣箱,扯出她的斗篷。
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敲门声,我们两个都吓呆了。转眼间她就把斗篷从肩上取下,扔到衣箱里,然后坐上去,镇静得仿佛她在那待了一早上。我打开门,外面是一位穿着沃尔西主教家制服的男仆。
“安妮女士在吗?”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27)
我把门开大一点让他看见,她正若有所思地眺望花园。悬挂着显眼红色旗帜的主教的驳船停泊在花园脚下。
“请您前往主教大人的接见室,”他说。
安妮转过头,不做声看着他。
“马上,”他说,“我的主人主教大人要求您马上过去。”
她没有对命令的傲慢态度发火。她和我都知道这个王国是沃尔西主教一手操纵的,他说一句话的分量等同于国王。她走过镜子前,扫了一眼镜像,用手捏捏脸颊弄出一点红晕,然后轻咬上唇,接着是下唇。
“我要一起去吗?”我问。
“要,站我旁边,”她迅速压低声音说,“这能提醒他我有国王的耳目,要是国王也在那—你要尽量软化他。”
“我不能提要求的。”我焦急地小声说。
即使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她还是马上露出可怜我的笑容。“我就知道。”
我们跟随仆人穿过大厅,来到亨利的接见室。这里一反平日的热闹。亨利外出打猎,朝臣们也都出去了,主教的侍从们身穿鲜红的制服立在门外。他们退到一边放我们进去,旋即重新挡住了门。保证主教大人的谈话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安妮女士,”她一进屋,他就说道,“我今日获悉一则困扰无比的消息。”
安妮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手紧握,神情镇定。“那真是糟糕,主教大人。”她圆滑地说。
“听说我年轻的的侍从,诺森伯兰的亨利,滥用了他与您之间的友谊,滥用了我给他的去王后宫中玩乐以及闲谈爱慕的自由。”
安妮摇摇头,但主教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今天已经告诫他,这种朝三暮四的游戏可不适合一个北方领地的继承人,他的婚姻大事关乎他的父亲、国王还有我。他可不是什么乡野小子,可以随便和挤奶女仆勾搭厮混而没有人说三道四的。一个贵族的婚姻事关他的政治生涯,”他停顿一下,“而这个王国中决定政治的是国王和我。”
“是他向我提出婚约而我接受了。”安妮沉着地说。我看到她的珍珠项链上那个金色的“B”字随着心跳快速的颤动。“我们订婚了,我的主教大人。如果这个婚配不合您意我很难过,不过事已至此,没有办法撤销了。”
阴沉的视线从他那圆形的帽子下面射向安妮。
“亨利爵士已经表示顺从他父亲以及国王的决定,”他说,“我是出于仁慈才告诉你的,波琳夫人,由此减轻上帝加诸于你的罪责。”
她的脸“唰”一下白了。“他从没说过。他从没说过会遵从父命而不是……”
“而不是放弃你?你要明白,我着实认为事情理应如此。的确,他就是这么做了,安妮女士。现在这些小麻烦都交给国王和公爵来处理了。”
“他已经承诺过我了,我们已经订婚了!”安妮情绪激动地说。
“这是一桩未竟[ 原文为拉丁语。
]的婚约,”主教裁决道,“承诺未来可能结婚,如果还有这种可能的话。”
“这是一桩既成[ 原文为拉丁语。
]的婚约,”安妮不屈不挠,“在见证人面前立过誓,已经圆房了。”
“啊。”一只粗短的手抬起来以示警告,巨大的主教指环对着安妮闪烁,仿佛提醒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全英格兰的精神领袖。“最好不要告诉我发生了这种情况。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如果我说这份婚约未竟那么它就是未竟,安妮女士。我是不会错的。如果一个女人在如此微弱的保障下还要和一个男人上床,那她太蠢了。一个女人委身后又遭遗弃,她就身败名裂了。终生都不可能嫁人了。”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28)
安妮迅速斜瞥了我一眼,沃尔西一定意识到了这是多么反讽的事情—向这个王国中最声名狼藉的奸妇的姐姐鼓吹守贞的美德,但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动摇。
“你一定觉得受到莫大伤害,波琳夫人,才会因痴迷亨利阁下而说出这样的谎话。”
我看得出她在强压激增的恐慌情绪。“我的主教大人,”她的嗓音微微颤抖着说,“我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诺森伯兰公爵夫人。我会关心穷人,会公正理治北方领土,会为英格兰抵御苏格兰。我会是您的盟友,永远听您的遣派。”
他笑了笑,仿佛安妮示好的想法并不是他见过的最有档次的贿赂。“你会成为一个精明的公爵夫人,”他说,“不在诺森伯兰,也会在其他地方,我相信。这个决定权在你父亲手中。他会为你挑选嫁到何处,届时国王与我也会提供一些建议。另外可以确定的是,我的教女,我会对你的愿望留个心。我会谨记,”他没有费心思藏起笑脸,“谨记你想做公爵夫人的愿望。”
他伸出手来,安妮只得走上前行个礼,吻了他的指环,然后向后退出房间。
门被关上后她一言不发。她调转脚步,下了石阶向花园走去。她沉默着,直到我们并排走下幽静的花园小径,深入一个玫瑰花凉棚,花朵在一个石凳周围蔓生,在阳光下舒展着洁白或殷红的花瓣。
“我该怎么办?”她焦急地说,“快想!快想!”
我想说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但她并不是在和我说话。她在自言自语。“要不要迂回包抄诺森伯兰家,让玛丽向国王为我求情?”她摇了摇头,“玛丽不可靠,会搞糟的。”
我忍住愤怒反驳的冲动。她在草地上来回走动,裙摆“沙沙”地擦着她的高跟鞋。我坐下来,看着她。
“要不要叫乔治去说服亨利,”她又转了个身,“或者是父亲、舅舅?”她飞快地说着,“我荣升对他们有好处。他们可以去和国王说,可以向主教施加影响。他们会帮我准备一份足够吸引诺森伯兰的嫁妆,会想要我当上公爵夫人。”她果断地点点头,“他们必须支持我。”她下定决心,“他们会支持我的,等诺森伯兰公爵来伦敦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他婚约已经确定,婚事已了。”
家庭议会在伦敦的霍华德府上召开了。我的父母坐在大桌前,舅舅位居中央。我和乔治分担着安妮的丑事,站在房间后面,这一次像监狱栅栏前的囚犯一样站在桌前的是安妮。她没有像我每次那样垂着头。安妮昂头挺立,黑色的眉毛微微上挑,直视着舅舅的目光,仿佛是他的同僚。
“我很遗憾你在法国宫廷只学到了怎么穿衣打扮,”舅舅直言道,“我之前警告过你不得辱没名节,现在却听说你和珀西家的儿子有不正当的亲密行为。”
“我只是和丈夫睡了觉。”安妮生硬地说。
舅舅瞥了母亲一眼。
“如果你敢把这种话,或者其他类似的,再说一次,你会受到鞭笞,并送回希佛再也不准回宫,”母亲静静地说,“我宁可看你死在我面前,也不要这样丢脸。你不知羞耻,居然在你父亲和舅舅面前说这种话。你让自己蒙羞,让我们一家都感到羞恨。”
我坐在安妮身后,无法看到她的脸,但看见她的手指攥住衣服,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你得回希佛,直到所有人都忘了这场不幸的错误。”舅舅下了命令。
“请再说一遍,”安妮忿忿地说,“这场不幸的错误不是由我而是您造成的。亨利阁下与我已经结婚了,他站在我这边。你和父亲就应该向他的父亲、向主教和国王施压,让这场婚姻公开。如果你们这么做,我就能成为诺森伯兰的公爵夫人,你霍华德家的女孩就拥有了英格兰最大的公爵领地。我认为这个结果值得一搏。如果我成为公爵夫人,而玛丽生了儿子,那么他就是诺森伯兰的公爵的外甥和国王的庶子。我们就有机会帮他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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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眼中迸出怒火。“两年前白金汉公爵都不敢这么说,就被这个国王处死了,”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是我的父亲亲手签署的处决令。这可不是一个不在意继承人是谁的国王。你永远、到死也不许再说这种话,否则你后半辈子就不会在希佛,而是修道院的院墙里度过。我是当真的,安妮。我不会拿家族的安危给你的愚蠢埋单。”
他平静的暴怒震住了她,她哽了一下,试图修复局面。“我不会再说了,”她低声说,“但这可以试试。”
“别妄想了,”父亲生硬地说,“诺森伯兰家不会要你的,沃尔西主教也不会让我们爬那么高,而国王会听沃尔西的指使。”
“但亨利阁下答应过我。”安妮冲动地喊道。
舅舅摇了摇头,准备起身离席。会议结束了。
“等等,”安妮垂死挣扎,“我们可以做到的,我发誓。如果你们肯支持我,亨利·珀西也会支持我,那么主教、国王和公爵就得重新考虑此事。”
舅舅毫不犹豫:“不会的。别傻了。你斗不过沃尔西。举国上下也没有人能与他抗衡。我们不想冒险和他树敌,他会把玛丽从国王床上赶走,然后把西摩家的女儿塞进她的位子。我们若是支持你,在玛丽身上花费的一切就都打水漂了。这是玛丽的机会,不是你的。我们不能让你干扰她。得让你把路让开,至少到夏末,或者到明年。”
她呆若木鸡。“但是我爱他。”她说。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真的,”她说,“我爱他。”
“这与我无关,”父亲说,“你的婚事是家族的事务,用不着你插手。作为惩罚你要回希佛去至少待一年,你该觉得够走运了。如果你写信或回信给他,或者再去见他,就等着去修道院吧。这是最终判决。”
“好了,这还不是太糟糕。”乔治强装轻松地说道。他、安妮和我走向河道,准备搭船回约克府。一个穿霍华德家制服的仆人走在前面轰走乞丐和沿街兜售的小贩,另一个走在后面保护我们。安妮茫然地走着,全然察觉不到这喧嚣街道上混乱的人潮。
一些人站在手推车后面贩售着货物:面包、水果、活鸭和活鸡,都是刚从乡下运来的。一些城里的胖妇人正在购买商品,她们快人快语,不像乡下男女那样慢吞吞、小心翼翼地想为生计讨个好价钱。一些小贩的布袋中装着诗集册和乐谱,鞋匠摆出数双做好的鞋子显示他们能满足各种尺码。既有卖花的,又有卖豆瓣菜的;既有闲逛的小听差,又有扫烟囱的人;有要到晚上才有活儿干的点灯男孩,还有街道清扫工。仆人们悠闲地往来于市场,每家店铺外,老板娘大腹便便地坐在长凳上,对路人笑脸相迎,催他们进屋看看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乔治像一根坚决的锥子,引着安妮和我穿过这市侩的锦缎。他要努力赶在安妮情绪崩溃的风暴到来之前把她带回家。
“真的还算很不错了,我得说。”他执著地说。
我们走到一个伸向河中的凸码头,霍华德家的仆人招呼了一艘船,“去约克府。”乔治简洁地说。
正好赶上涨潮,我们迅速向上游驰去。安妮茫然看着河岸两旁散落着的城市垃圾。
我们踏上了约克府的防波堤,霍华德家的仆人们行过礼,就坐船回城了。乔治匆匆把安妮和我带回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安妮立即向他转过身,像只野猫似的扑过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扳离他的脸。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30)
“还算很不错!”她尖叫着,“很不错!我失去了我爱的男人,还有名誉;我彻底完蛋了,要把自己埋在乡下直到所有人都忘记我,还很不错吗?我的亲生父亲不再支持我,亲生母亲赌咒要我死掉的时候,很不错吗?你疯了吗,傻了吗?你是疯了吗?还是只是哑了、瞎了、蠢到骨头里面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她伸出指甲再次掴向他的脸,我跑上前去把她向后拉,以免她用高跟鞋跺他的脚。我们三个扭作一团,像群殴的醉汉,我被挤在床尾,她在同我和乔治搏斗,但我紧紧抱着她的腰,把她从乔治面前拉开,而乔治又攥住她的手防止被脸部被袭。我们仿佛对抗着某种比安妮更邪恶的东西,某种控制着她、控制着我们波琳家的恶魔—野心,是这个魔鬼将我们带进这个小房间,是它将我的姐姐变得丧心病狂,让我们卷入这样凶蛮的战役
“镇静,看在上帝的份上。”乔治一面冲她吼,一面拼命挡住她的指甲。
“镇静!”她厉声尖叫着,“我怎么镇静得了?”
“因为你输了,”乔治干脆地说,“现在再争什么也没用了,安妮。你输了。”
一瞬间她怔怔地僵住了,但我们出于谨慎都不敢放开她。她瞪着他的脸,仿佛已经精神错乱了,然后她突然扬起头,爆发出粗野狂躁的大笑。
“镇静!”她情绪失控地喊着,“我的上帝!我会安静地死掉。他们会把我丢在希佛直到我安静地死掉。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发出心碎欲绝的哀号,战斗结束了,她颓然倒下。乔治松开她的手腕,把她搂过去。她环抱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她剧烈啜泣着,泣不成声,我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后来我听出来了,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在说:“天啊,我爱他,我爱他,他是我唯一的爱人,唯一的爱人。”一遍,又一遍。
他们说到做到。当天安妮的衣服就被打了包,马也上了鞍,乔治被派去护送她回希佛。没有人告知亨利·珀西勋爵她的离去。他寄了一封信,但被我无孔不入的母亲拆开了,平静地读了,扔到火里烧了。
“他说了什么?”我轻声问。
“斩不断的情丝。”母亲带着嫌恶说。
“不告诉他她走了的事好吗?”
母亲耸耸肩,“他很快就知道了。今天早上他父亲正要见他。”
我点点头。正午时来了第二封信,安妮的名字用颤抖的笔迹潦草地写在信封上,还有一点污渍,大概是滴眼泪。母亲又铁着脸打开它,然后像上一封那样处理掉了。
“亨利阁下?”我问。
她点点头。
我从壁炉旁起身坐到窗边椅上。“我要出去走走。”我说。
她转过头来。“你就在这里待着。”她严厉地说。
驯顺和遵从她的旧习对我有强大的制约力。“好的,我的母亲大人。但只去花园也不可以吗?”
“不行,”她干脆地说,“你父亲和舅舅命令你待在室内,直到诺森伯兰家处理完亨利·珀西的事。”
“我只是去花园,又不至于插手这件事。”我争辩道。
“你会去给他送信的。”
“我才不会!”我大声说,“你们全都心知肚明一件事,那就是我向来、向来都按你们说的去说。你在我12岁时就安排了婚事,夫人。仅仅两年后,在我14岁时你就中止了它。我15岁生日没到就上了国王的床。毫无疑问你们都看到了,我一直在按照这个家族的要求做事。既然我都无法为自己争取自由,更不要说为姐姐争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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