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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7-12)

率领他的军队在法国腹地长驱直入,英格兰军队作为其盟友从英国要塞加莱[ 加莱:法国北部港口,1347年被英国占领,1558年百年战争结束前为法国收复。
]出发,南下直逼巴黎。
宫廷留驻伦敦城附近,等候战报,但当夏季的疫病开始进入城中时,一向恐惧疾病的亨利决定夏季巡游即日启程。我们与其说迁往,不如说是逃往汉普顿宫[ 汉普顿宫:位于泰晤士河上游河畔,1514年由红衣主教沃尔西接管后,花费7年以巨资重建,其宏伟奢华程度甚至超过当时亨利八世本人的王宫。
]。国王下令所有的食物都从周边村庄征收,不能从伦敦城带走任何东西。他禁止商人、小贩和工匠从病灶滋生的城中跟出。这座位于上游水源的洁净的宫殿必须远离任何疾病。
从法国传来的是好消息,但从伦敦传来的是坏消息。沃尔西主教安排宫廷向南方转移,后向西走,驻扎在达官贵族的豪宅里,奉上舞会、宴会、狩猎、野餐和格斗等各种娱乐,亨利像个小男孩,走马观花乐在其中。住在沿途的贵族们不得不竭尽地主之谊,仿佛这是他们莫大的乐事而不是莫大的破费。王后陪伴在国王身边,并肩骑马经过那些美丽的村庄,她走累了的时候就乘轿子出行,尽管夜间我会被召幸,但白天他的关注与爱意都给了她。她的外甥是英军在欧洲的唯一同盟,和她的家族交好就意味着英格兰的胜利。但凯瑟琳王后对她丈夫的意义远大于战时的盟友。无论我怎样取悦亨利,他始终都是她的男孩,她可爱的骄纵的被宠坏的孩子。他可以召唤我或任何女孩去他的房间,这都不会打破他们之间持久稳定的关系,这源于她长久以来所具备的本领—爱着这个愚蠢、自私、不像她那么具备君王品格的男人。
1522年 冬
国王留在格林威治过圣诞节,十二个日日夜夜,宫廷上下只有奢靡浮华的舞会和盛宴。我们的圣诞节宴会事务官威廉·艾米塔奇负责翻新花样供每日娱乐。他的日程是早上安排一些有趣的户外活动:观看赛艇、马上格斗、射箭比赛、斗熊[ 一种用一只或者多只斗牛狗攻击一只拴着的熊的活动。
]、斗狗、烹饪比赛、或是杂耍和吞火巡演;接下来在大厅享用盛大的正餐,配有上等葡萄酒、麦芽酒、幼鹿肉,每天都有用杏仁糖雕制的诱人布丁,工艺精美得宛如艺术品。到了下午是消遣的活动:游戏、闲聊、跳舞或假面舞会。我们各有各的职责,各有各的角色,每个人都要努力表现出欢乐,因为这个冬天国王时常开怀大笑,王后也一直笑容满面。
与法国的未决之战因为严寒的天气而告一段落,但人人都知道来年春天还会有一系列的战役,英格兰和西班牙将联手挑战他们的敌人。英格兰的国王和西班牙裔的王后在这个圣诞季在每一个立场上都达成统一,他们固定每周一次独享进餐时光,当晚他便在她房间留宿。
而在其他夜晚,同样固定地,乔治来到我和安妮的住处,敲敲门说“他召见你”。我就奔向我的爱人,我的国王。
我从不在那儿过夜,欧洲各地的大使都被召到格林威治过圣诞,国王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怠慢王后。尤其西班牙大使是个拘泥礼数的顽固分子,又是王后的密友。知道我在宫中的地位后就很不待见我,我也不想被他撞见我从国王的卧室中满面通红、蓬头垢面地跑出来。所以在西班牙大使去望弥撒之前,我最好是钻出国王暖和的被窝,迅速跟着呵气连天的乔治回自己房间。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8)
安妮每次都醒着等我,温好了麦芽酒,堆好炉火暖热房间。我跳上床,她在我肩上搭一条羊毛围巾,然后坐在旁边梳通我杂乱的头发,乔治往火里丢一截圆木,端起他的杯子啜饮。
“真是个苦差事,这事儿,”他说,“我几乎每个下午都在补觉,眼睛睁都睁不开。”
“安妮每次吃完饭赶我上床,好像我是小孩一样。”我愤愤不平。
“那你想怎样?”安妮问,“想当王后那样的老太婆?”
“她看上去没那么漂亮了,”乔治赞同道,“病了吗?”
“我猜就是年纪大了,”安妮漠然地说,“还有终日强颜欢笑的缘故。她肯定筋疲力尽了。亨利找的乐子太多了,不是吗?”
“才不多。”我沾沾自喜地说。我们三个都笑了。
“他有没有说要给你什么特别的圣诞礼物?”安妮问,“或者给乔治?给我或其他人?”
我摇摇头。“他没说。”
“霍华德舅舅送来一个我们自己锻造的金圣餐杯,让你去送给他,”安妮说,“就放在杯橱里。它值不少钱的,我就是希望能有所回报。”
我困乏地点了点头。“他许诺会给我个惊喜,”那两人顿时激动起来。“他打算明天带我去船坞。”
安妮鄙夷地撇撇嘴。“我以为你说的是赏赐呢。我们都去吗?宫中所有人?”
“是个小聚会。”我合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我听见安妮起身下床,走过房间,从衣橱中取出我明天穿的衣服,搭在外面。
“你一定要穿红色的,”她说,“我可以把那件天鹅绒的红斗篷借给你。河上会很冷。”
“谢谢你,安妮。”
“哦,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家族的前途着想。所有这些都不是为了你,包括你自己做的。”
我蜷起身子,回避她泼的这番冷水,我累得没有力气回嘴了。我听见乔治放下他的杯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亲吻了安妮的前额。
“苦差事,却完全值得,”他小声说,“晚安,安玛丽亚。你尽你的职责,我也去做我的了。”
我听见她*的笑声。“我的哥哥,格林威治的*可是个高级职业。明天见。”
安妮的斗篷很配我的红色骑装,她还把小巧轻便的法式骑帽借给我。亨利、安妮、我、乔治、我的丈夫威廉,还有其他几个人一道顺着河岸骑向船坞,人们在那里为国王筑造新船。这是个明媚的冬日,阳光绽放在河面上,河岸两边的田野里遍布水鸟的聒噪声,从俄国迁徙来的大雁在河滩里过冬。与它们喋喋不休的低鸣相对,野鸭的呷咋声和沙锥鸟、杓鹬的鸣叫格外响亮。我们的马簇成一团沿河小跑,我的马与国王的高头猎马并肩而行,安妮和乔治分列左右。临近船坞时,亨利放慢马步,然后徐行。
看到我们走近,船坞领班迎了出来,脱下帽子,向国王行礼。
“我想过来看看这里的情况。”国王一面说,一面低头微笑看着他。
“荣幸之极,陛下。”
“活儿做得怎么样?”国王跳下马,把缰绳掷给待命的马夫。他转身帮我下了马,把我的手揣进他的肘弯,引我走到干船坞上。
“你看她怎样?”亨利问我,他眯眼抬头看着光滑的橡木船身,这艘半完工的舰船停放在巨大的木头滚轴上。“她是不是很迷人?”
“迷人且令人生畏,”我看着炮门说,“法国绝对无法与之匹敌。”
“无人能敌,”亨利骄傲地说,“要是去年我在海上能有三个这样的美人,我就可以把在法国海军击垮在他们的家门口。现在我都该成为实至名归的英格兰和法兰西之王了。[ 十二世纪时,法国安茹公爵亨利通过母亲继承了英格兰王位,同时通过父亲继承了法国的大片领地,作为英格兰统治者的亨利二世同时又是法国的贵族,这种双重身份最终导致了英法之间复杂的矛盾局面,以至于1328年爱德华三世在法兰西国王查理四世死后以其外甥的身份争夺法兰西王位,引发百年战争。在此期间历代英格兰国王均主张对法兰西享有王位统治权。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9)
]”我犹豫着。“据说法国军队很厉害,”我斗胆说,“而且弗朗西斯非常强硬。”
“他就是只花孔雀,”亨利讥讽道,“走着瞧。西班牙的查理将在南方攻打他,而我从加莱发起进攻。我们两个将瓜分法国。”亨利转身问造船工匠,“她什么时候能完工?”
“春天,”工匠回答。
“制图工今天在吗?”
工匠行礼答:“他在。”
“我突然想要给你画张肖像,凯利夫人。你愿坐下来让他来为你画一幅吗?”
我欣喜地涨红了脸。“当然,谨遵吩咐。”
亨利向工匠点点头,那人向下方的码头喊了一声,一个男人跑出来。亨利帮我爬下梯子,我坐在一堆新锯开的厚木板上,让那穿着粗糙的手工衣服的年轻人勾勒出我的速写。
“你要这幅画做什么?”我好奇地问,我尽量保持静止,面带微笑。
“等着看吧。”
画家将画稿拿到一边,“我完成了。”
亨利伸出手,扶我站起身。“好了,甜心,我们回宫用餐去吧。我带你绕湿地回宫,让我们来一次纵马奔驰。”
马夫们正牵着马来回走动,以免马受寒。亨利把我送上马鞍,然后登上自己的马。他回头看看其他人是否准备就绪。珀西勋爵正在帮安妮系紧马肚带,她低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悠然的、*的微笑。然后我们调转马头,在寒冬昏黄的落日下返回格林威治宫。
圣诞盛宴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天,我确信当晚亨利会召我侍寝。然而他却宣布要来拜见王后,我只得坐在她的女侍从中间,等着他在与朋友们畅饮之后来王后宫中睡觉。
安妮塞给我一件缝纫了一半的衬衫,坐下来,扎根在我摊开的裙摆上,没有她的许可我就哪儿也去不了。“哦,你走开。”我压低声音说。
“把你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拿下来,”她警告说,“做你的缝纫,装作享受的样子微笑。没有哪个男人看到你黑着一张狗熊脸还会喜欢你的。”
“但他要和她过圣诞夜……”
安妮点点头,“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
“有个无耻的预言师说他今晚可以得一个儿子。他期待王后这下能老来得子。天呐,男人真够蠢的。”
“预言师?”
“是啊。预言只要他能抛弃别的女人,就能得到儿子。不用说都知道这是谁收买的。”
“你指什么?”
“我猜要是把那预言师倒拎起来使劲抖一抖,会发现西摩家的金子从她口袋里掉出来。但现在晚了,损失已经造成了。从今天起到主显节的前夕,每晚他都会在王后的床上。所以你最好保证他去王后那里履行义务的时候,让他记得失去了什么。”
我把头深深埋进手里的织物。安妮看着我,看见一滴眼泪坠入衬衫的边缝,我用手指把它抹掉。
“小傻瓜,”她粗鲁地说,“你会夺回他的。”
“我讨厌想到他睡在她的身边,”我细声说,“真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喊她甜心。”
“没准儿,”安妮漠然地说,“没几个男人会聪明到更改语调。但是等他尽到了义务,再次左顾右盼的时候,如果你还能吸引他,对他微笑,他就会回你身边。”
“我心都碎了,还怎么笑得出来?”
安妮咯咯地笑了。“真是个悲情女王啊。心碎了也得笑出来,因为你是个女人,是个朝臣,是霍华德家的人。就这三条理由让我们变成世间最会欺骗的造物。现在,‘嘘—’他来了。”
乔治率先走进来对我笑笑,然后跪在王后膝下。她面带红晕把手伸给他,国王的到访让她满面春风。亨利一手搭在珀西勋爵的肩上,与我的丈夫威廉一同走进来。当他进屋时,安妮和我站起身,深深行了个屈膝礼,但他仅在路过的时候点了点头。他径直走向王后,亲吻她的嘴唇,然后领她走入起居室。她的侍女们跟进去,但很快又退出来关上门。我们其他人就安静地留在外面。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10)
威廉环顾四周,然后对我微笑。“你好啊,我的贤妻,”他愉快地说,“你要在你现在的住处多待一阵,是吗?还是希望我再次成为你的床伴呢?”
“那肯定要看王后和我们的舅舅如何安排,”乔治镇静地说。他的手滑向腰间的佩剑,“玛丽安自己决定不了,你知道的。”
威廉没有继续挑起争端,他懊悔地对我笑笑。“冷静,乔治,”他说,“你无须和我解释这些,我现在都明白了。”
我扭过头。珀西勋爵把安妮拉到壁龛处,不知听到了什么,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发现我在看她,声音提高一个八度:“珀西勋爵在为我做十四行诗呢,玛丽。快告诉他,他的句子没有押韵。”
“还没有完成呢,”珀西抗议道,“我才刚刚念了第一句,你就这么苛刻。”
“‘绝色美人,你对我如此薄情。’”
“这个开篇不错,”我好心地说,“接下来呢,珀西勋爵?”
“这个开篇一点也不好,”乔治说,“用薄情为恋爱开场简直是糟糕透顶,一个好的开端应该充满乐观。”
“一个好的开端应该充满惊奇,用波琳家的女孩开始,”威廉话中有话地说,“当然,要看求爱的是什么人。不过现在依我看,诺森伯兰的珀西会得到个好开端。”
安妮用不太亲善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亨利·珀西完全沉浸在他的诗中,没有听到威廉的话。“下面一句,我还没有想好,应该是什么、什么、什么令我痛心。”
“哦!就押‘薄情’的韵吧!”乔治挑衅地声称,“我看我开始接受它了。”
“但是你必须有一个贯穿全诗的概念,”安妮对亨利·珀西说,“如果要给你的情人写诗,一定要把她比作什么,然后把比喻糅合成一个巧妙的结论。”
“我怎么做得到?”珀西问她,“我不能把你比作任何事。你就是你。我该把你比作什么呢?”
“哦,真动人!”乔治赞许地说,“我说珀西,你讲话比你做诗好听多了,我要是你,我会单膝跪地俯在她耳边说这话。坚持说下去你肯定会成功。”
珀西咧嘴一笑,握住安妮的手。“夜空中的烁烁星辰”他说。
“什么、什么、什么如此欢欣。”安妮迅速接茬说。
“我们还是去喝酒吧,”威廉提议,“我快受不了这横溢的才华了。有谁要和我玩骰子?”
“我玩,”乔治抢在威廉邀请我之前,“赌多少?”
“两克朗,”威廉说,“我本不想因为赌债把你变成我的敌人,波琳。”
“别的原因你也不会想要的,”哥哥轻松地说,“何况在这里珀西勋爵会把我们写成一首战争诗。”
“我认为那个什么什么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安妮说,“他诗里能说的就这些了。”
“我还是个初学者呢,”珀西庄重地说,“一个恋爱和诗歌的初学者,你对我可真不厚道。‘绝色美人,你对我如此薄情’真是太准确了。”
安妮放声大笑,伸出手来让他亲吻。威廉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骰子,扔到桌面上。我斟了杯酒递给他。当我爱的男人和他的妻子在隔壁房间同床共枕时,服侍他让我有一种古怪的慰藉。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找一边站住脚。
我们一直玩到午夜,国王依然没有出现。
“你怎么想?”威廉问乔治,“要是他打算整夜陪着她,我们是不是也该各回各床了。”
“我们要走了。”安妮肯定地说道,把手不容分说地伸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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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珀西恳求道,“但是星星都在夜里出来啊。”
“黎明时候就隐退了,”安妮回答,“这颗星星要把她隐藏在夜空中了。”
我起身准备走。我的丈夫盯着我片刻。“给我一个晚安吻,爱妻。”他下令。
我迟疑一下,还是走过去。他原以为我会给他的脸颊一个冰冷的吻,但我俯身亲吻了他的嘴唇。碰触到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回应。“晚安,我的丈夫。祝您圣诞快乐。”
“晚安,我的妻子。我的床今晚若能有你陪伴将更加温暖。”
我点点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王后的起居室,在紧闭的门后,我钟情的男人睡在他妻子的怀中。
“说不定最后我们都以妻子在自己身边告终。”威廉低声说。
“确实,”乔治兴高采烈地说着,把他赢回的赌金拨进帽子,然后倒进上衣的口袋。“因为最后我们都会葬在一起,无论我们想要怎样的人生。想想我吧,和简·帕克一起化为尘土。”
就连威廉都笑了。
“什么时候?”珀西问,“你的大喜之日?”
“仲夏之后吧,要是我还等得及的话。”
“她可有笔丰厚的嫁妆。”威廉说。
“噢,谁在乎那个?”珀西大声说,“爱情才是一切。”
“听听英格兰最富有的男人说的话吧。”我哥哥不无挖苦地说。
安妮把手伸向珀西。“别介意,我的大人。我支持你,爱情才是一切。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才不是。”身后的门刚一关,我就对安妮说。
安妮浅浅一笑。“我麻烦你用点儿心看我在和谁谈话,而不是我说了什么。”
“诺森伯兰的珀西?你和诺森伯兰的珀西谈论为爱结婚?”
“完全正确。所以你大可以和你丈夫满面堆笑,玛丽。等我结婚了,我会比你现在做得更好。”
1523年 春
新年的前几周王后突然青春焕发,如同温室中的玫瑰一般娇艳盛放了,她气色红润,笑口常开。她脱掉了平日穿在礼服下面的刚毛衫,脖颈和肩头上泄密年龄的皱纹消失了,被快乐抹平了。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些变化的原因,但她的侍女告诉另一个说王后这个月的月经没有来,如预言师所言—王后怀孕了。
鉴于之前不能足月怀孕的经历,无怪乎每日清晨都能发现她跪在起居室一角的祈祷凳上,仰望童贞玛丽的圣像,一手抚在腹部,一手放在弥撒书上,双眼紧闭,全神贯注。奇迹是会发生的。一个奇迹就要发生在王后身上了。
侍女们说二月的时候王后的月经还是没有来,我们估计她很快就会告诉国王了。他早已是一副等候佳音的神情,当他经过的时候我俨然无形了。我只能在他面前跳舞,侍奉他的妻子,强忍着女侍从们虚伪的笑容,我再一次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波琳家的女孩,不再受宠了。
“我受不了了。”我对安妮说。我们坐在王后宫中的壁炉前。其他人都出去遛狗了,安妮和我拒绝外出。河上雾气弥漫,天气奇冷无比。我穿着一件毛皮衬里的礼服哆嗦不已。从圣诞夜亨利在我面前走进她的卧室起,我就一直情绪低落。至今他再也没有召幸我。
“你太当回事儿了,”她心安理得地说,“这就是爱上一个国王的代价。”
“我还能怎么做?”我难过地问。我移到窗边椅上,在更光亮处缝纫。我在缝制王后送给穷人的衬衫,并不能因为只是给衰老的苦力工的衣服,我就能有丝毫懈怠。她会查看针脚,如果认为做得不够漂亮,她会客客气气地要求我返工。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二(12)
“如果她生了孩子,又是个男孩的话,你一样还能待在威廉·凯利身边,开始过自己的日子,”安妮说,“国王会归顺王后,你的日子到头了。你只是众多这种经历的人之一。”
“他爱我,”我难以置信地说,“我不是众人之一。”
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成团的浓雾从在河面上卷开,好像床榻下的尘埃。
她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你从来都是众人之一,”她残忍地说,“霍华德家的女孩成群结队,个个出身正统,个个教养良好,漂亮、年轻、又能生育。只要把她们一个接一个丢到砧板上,看谁比较走运就是了。就算一个接一个被挑中又被抛弃,对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损失。有一个新的霍华德女孩怀孕,就会有新的宫妓被送进修道院。你一出生就注定是众人之一了。要是他不再钟情于你,你就得回威廉身边去,他们再找别的霍华德女孩去引诱他,新的舞会又开始了。他们什么也不损失。”
“但是我有损失呀!”我喊了出来。
她把头扭到一边,看着我,像是要把她对我这种幼稚情绪的忍无可忍抖出来一样。“对,也许吧。你会有些损失。你的贞洁、你的初恋、你的信任。也许你的心也碎了。也许再也无法弥合。可怜的傻玛丽安,”她柔声说,“听一个男人的命令去取悦另一个男人,到头来除了心碎一无所获。”
“那么我之后是谁呢?”我问她,我的悲愤变成了忌恨,“你倒说说下一个被推到他床上去的霍华德女孩是谁?我猜,是波琳家的另一个女孩吧?”
她迅速地投来恶狠狠的一瞥,黑色睫毛刮着她的脸颊。“不是我,”她说,“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可不会被玩弄再被遗弃。”
“可你叫我去了。”我提醒她。
“因为那是你,”她说,“我的活法和你不一样。你永远都在按照别人的意愿走,嫁给他们让你嫁的人,上他们要你上的床。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自己的安排。”
“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安排。”我说。
安妮露出质疑的微笑。
“我会回希佛去生活,”我说,“我不会留在宫中。如果他们放弃了我就回希佛,至少现在我有这条退路。”
王后的宫门打开了,我抬眼瞥见侍女们走出来,拖着王后床上的被单。
“这周都第二次派人换洗了。”一个侍女恼火地说。
我和安妮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这些脏了吗?”安妮急切地问。
侍女傲慢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王后的被单?”她问,“你要我们把陛下的私人寝具给你看吗?”
安妮把细长的手指伸进钱包,不一会儿一枚银币就换了持有人。侍女收了银币,露出得意的笑容,“一点也没脏。”她说。
安妮泄气了,我上前去帮那两个侍女拉住门。
“谢谢,”后面一人说道,对我礼遇下人而感到惊诧。她对我点点头。“有汗臭味了,可怜的女人。”
“什么?”我问。我简直不敢相信她随便就给了我一条足以让法国间谍不遗余力收买的、这个国家的每一位朝臣都渴望知道的信息。“你是说王后夜里盗汗吗?她的更年期到了吗?”
“不是现在也快了,”侍女说,“可怜的女人。”
我在大厅里找到父亲,他正与乔治交头接耳,仆人们在他们四周支起大宴会桌。他挥手召我过去。
“父亲。”我说着向他行了屈膝礼。
他冷淡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女儿,”他说,“你是在找我吗?”
我突然心寒地想他是否忘记了我的名字。“王后没有怀孕,”我告诉他,“她的月经来了,就在今天。因为年龄问题她已经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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