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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是国王回来了吗?”安妮问,“他真像传言中那么帅吗?”
“他太出色了,真的很帅。他会跳舞、骑马,还有—哎,好得没法说!”
“他现在会来这儿吗?”
“很可能,他总是来拜访她的。”
安妮不屑地瞥了一眼和女侍从们一起做缝纫的王后。“真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他爱着她,”我说,“这可是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她嫁给了国王的哥哥,但国王的哥哥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她无所适从,无处可去,于是国王接受了她,娶她做了妻子和王后。这是个美好的故事,而他依旧爱着她。”
安妮的眉毛扬起完美的弧度,她环顾四周。女侍从们都听到了狩猎队归来的声音,纷纷铺展礼服的裙摆,在自己的位子上调整姿势,从门口看过去,像是摆出了一小幅幕景,这时门猛地推开了,国王亨利站在门口,发出骄纵的年轻男子那种狂笑声:“我来给你个惊喜,你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吧!”
王后一下子站起身。“真是受宠若惊!”她热情地说,“我们甚感荣幸!”
国王的随从和朋友们跟着他们的君主走入房间。我的哥哥乔治走在最前面,看到安妮时他在门口顿了顿,然后把欢喜掩藏在他英俊的宫廷面容后面,俯首到王后的手边。“陛下,”他端着她的手低声说,“整个早晨我都沐浴在阳光中,可是只在此时才感到目眩。”
王后望着他黑色的卷发,露出轻浅的礼节性的微笑,“去问候你的姐妹吧。”
“玛丽在这?”乔治漠然地问,仿佛根本没看见我们一样。
“另一个姐妹,安妮。”王后纠正道。她戴满戒指的手微微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姐妹走上前来。乔治向我们行了个礼,一步也没有离开最靠近王座的位置。
“她变化大吗?”王后问。
乔治微笑着:“我希望她能万变不离以您为楷模。”
王后笑了两声。“真会说话。”她赞赏道,然后挥手叫他到我们身边。
“好啊,美女小姐。”他对安妮说。“好啊,美女夫人。”这是对我说的。
安妮从黑色的睫毛下凝视着他。“我真想拥抱你一下。”她说。
“等到我们能走的时候,我们可以出去,”他授权道,“你似乎不错,安玛丽亚[ 乔治对安妮的昵称。
]。”
“的确不错,”她说,“你呢?”
“如鱼得水。”
“小玛丽的丈夫到底怎么样?”她看着威廉走进来俯身向王后行礼,好奇地问。
“是萨默塞特伯爵三世的外曾孙,深受国王器重。”乔治对他唯一感兴趣的事—家世背景和官阶地位—反应积极,“她干得不赖。你知道你这次回来是要准备结婚吗,安妮?”
“父亲没说对方是谁。”
“我估计你要去奥蒙德。”乔治说。
“当伯爵夫人。”安妮对我露出胜利的笑容。
“不过是个爱尔兰人[ 奥蒙德伯爵为爱尔兰贵族爵位,始于1328年,在第七世奥蒙德伯爵死后被英格兰收回。
]。”我马上争辩道。
我丈夫从王后的座位前退下,瞥见我们几个,看到安妮直白热辣的目光,威廉挑了下眉毛。国王坐到王后的身边,环视室内。
“我可爱的玛丽·凯利的姐姐也加入我们当中了,”王后说,“这是安妮·波琳。”
“是乔治的姐妹?”国王问。
我的哥哥躬身答:“是,陛下。”
国王微笑地看着安妮。她笔直地行了个礼,如同一颗落入井水的子弹,然后她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国王没有接纳,他喜欢简单的女人,喜欢微笑的女人,不喜欢一个用阴暗的、挑衅的目光迷惑他的女人。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5)
“和你姐姐重逢很开心吧?”他问我。
我深深行了个礼,起来时有点脸红:“的确是,陛下。”我温柔地说,“哪个女孩不希望有安妮这样的姐妹做伴呢?”
听到这话他蹙了蹙眉。他更擅于使用男人坦率低俗的幽默,而不是女人话里有话的智慧。他看看我,又看看安妮略带嘲弄的表情,然后想到了他的玩笑,大笑起来,他弹着响指,向我伸出手。“别担心,甜心,”他说,“没人能冲淡新娘子的新婚之喜,何况我和凯利都更喜欢金发女人。”
每个人都笑了,除了黑发的安妮,还有王后,她的红褐色头发已经褪成棕灰色了。她们不在国王愉悦的时候由衷地大笑真是愚蠢之举。我也在笑,而且笑得比他们更发自内心,我是这么认为的。
乐师们奏响了开篇和弦,亨利把我拉到身边。“你真是个漂亮姑娘,”他赞叹道,“凯利告诉我,他太喜欢年轻的新娘,所以再也不会同任何不是十二岁的处女上床了。”
这话没法不让人沮丧,我几乎笑不出来了。我们在舞蹈中转过身,国王低头对我微笑。
“他真幸运。”他优雅地说。
“幸运得到您的眷顾。”我惶恐不已,慌忙找出一句恭维。
“得到你的更幸运,我认为!”他说着爆发出一阵咆哮般的大笑,然后携着我继续跳舞。我旋转着经过舞蹈的队列,看见哥哥投来一瞥赞赏的眼神,但更令我开心的,还是当英格兰国王怀抱着我舞过安妮身旁时,她眼中露出的嫉妒。
安妮融入了英格兰宫廷的生活,等待着她的婚礼。她依然没有见到她的未婚夫,嫁妆和置地的争论仿佛要持续到永久。即便是沃尔西主教的影响力也不能加速事情的进展—正如对英格兰领土上的每件事务都要插手一样,他也参与了此事。与此同时,她像个法国女人那样招蜂引蝶,敷衍了事地侍奉着国王的妹妹,整日同我和乔治闲聊、骑马、玩乐打发时光。我们三人脾气相投,年龄也相差无几。我最小,14岁,安妮15岁,乔治19岁。我们是最亲近的家人,又几乎是陌生人。我和安妮在法国宫廷长大,而乔治则在英格兰学作朝臣。如今,我们重逢,成为英格兰宫中众所周知的波琳三人,波琳家讨人喜欢的三人,国王在他的起居室中时常会四下寻找,召唤波琳三人,马上就有人从城堡一端跑来传我们觐见。
我们生活的第一要务就是加强国王的各项娱乐:马上格斗、网球、骑马、狩猎、鹰猎、跳舞。他喜欢沉浸在不断的兴奋与笑闹中,而我们的职责就是保证他永不无聊。但也有时,很少见的,在晚餐前那些安静的时段或无法出猎的雨天,他会独自去王后宫中,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缝纫或书籍,下令遣我们出去。
要是我停留一会儿,就会看到她对他微笑的样子,那是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即使是对她的女儿玛丽公主。有一次,我进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国王也在,我发现国王像爱人一般坐在王后脚边,仰着头枕在她的腿上,她拨开他前额上赤金色的卷发,环绕在指间,闪亮得如同她手上的戒指—那是在她还是年轻的公主,有着和他一样光亮的头发时,在他力排众议娶她时送她的戒指。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没有被他们看到。他们独处的情景着实罕见,我可不想打断他们的美梦。我去找安妮,她正和乔治在寒冷的花园里散步,手中捧一束雪兰莲,身上紧紧裹着一条斗篷。
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一(6)
“国王与王后在一起,”我一找到他们就说,“单独在一起。”
安妮扬起眉毛。“在床上?”她好奇地问。
我的脸一红。“当然不是,现在才下午两点。”
安妮笑起来,“要是你以为人们只在晚上才上床,那你肯定是个快活的妻子。”
乔治伸出另一只手搂住我。“她就是个快活的妻子,”他替我帮腔说,“威廉常和国王说他再找不出更可人的女孩了。不过,玛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就是坐在一起啊。”我说,我有种强烈地感觉到不愿把看到的场景描述给安妮。
“她靠这法子可生不了儿子。”安妮粗俗地说。
“小声点。”我和乔治立即说道。我们三个凑近一些,压低声音。
“她肯定已经没指望了,”乔治说,“她现在什么状况?38岁?还是39岁?”
“37而已。”我有点愤愤不平。
“她的月经还来吗?”
“哎呀,乔治。”
“还来,”安妮就事论事地说,“但这也没什么用。是她自己不行。贝茜·勃朗特的私生子[ 贝茜·勃朗特(1512-1539或1540):原名伊丽莎白·勃朗特,亨利八世著名的情妇之一。1519年,她为亨利八世生下一个男孩亨利·菲茨罗伊,这是唯一一个被亨利八世承认的私生子。
]开始春风得意,这可怪不得国王。”
“她还有很多时间呢,”我反驳。
“很多时间来等死,等国王另娶新欢,”安妮思索着说,“对了。她一点也不精神了,不是吗?”
“安妮!”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她的可怕,“太恶毒了。”
乔治再次环视花园以确保没有人在我们附近。西摩家的一双女儿随她们的母亲在散步,但我们不去关注他们。这个家族是我们在势力与晋位方面的主要对手,我们宁可装作没有看见。
“恶毒归恶毒,话却不假,”乔治坦言,“没有儿子的话,谁来继承王位呢?”
“玛丽公主可以嫁人啊。”我说。
“带个外国王子来统治英格兰?长不了的,”乔治说,“我们也受不了另一场王位争夺战了。”
“玛丽公主可以继承王位,而不结婚,”我信口说,“自己成为女王统治英格兰。”
安妮发出怀疑的嗤鼻声,呼出的白气弥散在冷空气中。“哦,可不,”她揶揄道,“她还可以跨着骑马,学习马上格斗呢。一个小姑娘没法统治这个国家,大贵族们可以把她生吞活剥了。”
我们在花园正中的喷泉前停下来。安妮以她训练有素的优雅姿态坐在水池边沿,凝视着水流,几尾金鱼满怀期待地游过来,她脱下刺绣手套,将纤长的手指蘸入水中。金鱼聚过来,开合着小嘴,嘬着空气。乔治和我望着她,她则望着自己波动的倒影。
“国王想到过这些吗?”她问水中的倒影。
“一直在想,”乔治回答,“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我猜,要是王后无出,他可能会扶正贝茜·勃朗特的儿子,让他继承王位。”
“让一个私生子继位?”
“他不会无缘无故被赐名为亨利·菲茨罗伊吧,”乔治说,“他已被承认是国王的亲生儿子。如果亨利活得够久,留给他一个太平盛世,如果他能得到西摩家和我们霍华德家的认可,如果沃尔西主教能让教会支持他,加上外国势力……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一个男孩,私生子,”安妮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六岁的女孩,一个年长的王后,还有一个正值壮年的国王。”她把视线从水中苍白的面孔上收回来,抬头看着我们两个。“将会怎样呢?”她问,“一定会发生什么的。将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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