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玛农盯着信使颤抖着呈上的信笺。艾莉德竭力装作没有在观察玛农阅读时每一寸目光的移动，可每当女巫读到一字一句便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艾莉德躺在干草铺上，篝火已燃成余烬。她呻吟着撑起身子，酸痛的躯体阵阵发颤。在储藏室找到水囊时，她还特意请示了厨子能否带给翼队统领。对方不敢拒绝—更不敢计较她"顺手为翼队统领摸走"的两小袋坚果。聊胜于无。
这些都被她藏在草铺底下，玛农未曾察觉。补给马车随时会到，待其返程时，艾莉德就将藏身其中。从此再不必与这些黑暗纠缠。
艾莉德抱起木柴添了两根，火星如浪花般腾起。正要躺下时，书桌前的玛农突然开口："三日后，我将率十三魔女出征。"
"去何处？"艾莉德斗胆问。看翼队统领读信时的暴戾神色，目的地绝非善地。
"北方某处森林。去—"玛农猛然收声。她踏着轻巧却有力的步伐来到壁炉前，扬手将信笺抛入火中。"至少离开两日。若我是你，定会趁此机会蛰伏不出。"
想到庇护者将远赴千里之外，艾莉德胃部阵阵抽搐。但向玛农诉苦毫无意义。即便宣称过艾莉德归属己类，这女巫也绝不会在意。
横竖都是空谈。她本非女巫。逃生之日近在眼前。营地这些人，怕是不会对她的失踪多费思量。
"我会藏好。"艾莉德应道。
或许就藏在马车货厢里，随它驶离魔拉索，奔向自由的彼岸。
足足三天才完成会面筹备。
院长的信里压根没提培育和屠杀女巫的事。事实上，祖母仿佛根本没收到过曼农的任何消息。等这次小任务一回来，她就要去质问城堡的信使。慢慢来。狠一点。
十三"小队将飞往阿达兰境内坐标点—王国正中央的橡林秘境边缘—提前一日抵达建立安全防区，静候会面。
阿达兰国王终于要亲眼见识她祖母打造的武器，还指名要检阅曼农本人。他带上了王子随行，不过曼农可不信这是效仿女巫继承人护卫族长的做法。她才不在乎—这些破事全都不在乎。
她几乎想对祖母直说：这场会面愚蠢又无用。纯属浪费她的时间。
但至少面见国王时，能会会那个下令屠杀女巫、把女巫幼崽改造成怪物的男人。至少能当面告诉祖母真相—说不定还能亲眼见证院长把国王剁成肉泥，当她知晓那些罪行之后。
曼农跨上鞍座，亚伯拉索斯缓步踏上起飞台，新装上的铠甲正适应着身体—飞行铁匠打造的这套护甲终于轻到能让飞龙驾驭，此行正好测试性能。寒风如刀割面，她浑然不觉。就像她对"十三"小队的沉默同样视若无睹。
艾丝特琳拒绝和她交谈—更无人提起公爵派来的瓦勒格王子。
那是场考验，为了筛选存活者，也为了提醒她赌注有多大。
正如对那个部族释放影焰也是场考验。
她依然选不出新的女巫团。在面见祖母之前，她绝不会做决定。
但她怀疑公爵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玛农凝视着深渊，那支不断壮大的军队如铺天盖地的暗火地毯席卷山峦河谷—无数士兵潜伏其下。她的暗影部队就在今晨禀报，目睹形似扭曲人形、背生双翼的枯瘦生物在夜空中翱翔，其速之疾、其姿之诡，未及追踪便没入浓云再无踪迹。玛农推测，莫拉斯要塞真正的恐怖军团尚未显露真容。她思忖着，自己是否也将统领这支军队。
她感受到十三卫的目光落在背上，正静待号令。
玛农猛蹬阿布拉克萨斯的肋腹，巨龙载着她向虚空急坠。
臂上伤疤灼痛起来。
这痛楚永无止息—甚于颈间铁环的禁锢，甚于刺骨严寒，甚于公爵施暴的双手，甚于承受过的所有折磨。唯有影火能带来慰藉。
她曾笃信自己生而为王。
如今方知生来便是恶狼。
那公爵竟如驯犬般给她套上项圈，还将恶魔王子囚禁在她躯壳之中。
她任由恶魔猖獗一时，将自己蜷缩成密不透风的茧，令王子忘却她的存在。
她静待着。
在黑暗之茧里，她蛰伏蓄势，任其以为她已消亡，任他们摆布这具凡俗躯壳。正是在这茧中，影火开始摇曳，滋养着她，哺育着她。很久以前，当她还是纯净孩童时，指尖曾跃动过隐秘的金色火焰。后来如同所有美好事物般，火焰消逝无踪。
而今火焰归来—在黑暗躯壳里涅槃重生成幽冥之火。
当她开始啃噬体内恶魔时，那王子毫无觉察。
她蚕食着这窃据她肉身作皮囊、行尽卑劣之事的异界生物，一点一滴地攫取力量。
直到某日她狠咬下大块血肉，剧痛令恶魔发出凄厉哀嚎。
未及它呼救，她已猛扑而上，影火撕裂其魂体，直到仅余恶念灰烬，直至它化作意识残响。火焰—任它是何种火焰，终是它的克星。
数周以来，她始终滞留此地。继续等待。感受着血管中燃烧的烈焰—它如何渗入臂中异物，蜕变成影火重燃。那东西时而对她低语，用闻所未闻、或许根本不存在世间的语言。
颈间的项圈如影随形，她任其差遣，任其触碰、伤害。快了—她即将寻得真正的使命，届时必将对月长啸，倾泻滔天怒火。
被赐予的名姓早已遗忘，但无关紧要。如今她仅剩一个名号：
死亡，世界的吞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