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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恩·鲁姆利系列克苏鲁神话| 黑暗召唤者

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我正在研究一本爱不释手的古籍,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我住的地方叫作布隆公寓,那不断轰击在实木门上的声音与其说是敲门,倒不如说是疯狂的摔砸更为准确。那一瞬间我立马意识到,有些反常的事情要发生了——事实证明我的预感从没让我失望。

那晚狂风大作,当我开门接待那位瘦削的陌生人时,晚风阵阵吹拂着他干枯的身子,夹带着一片片秋天的落叶。他用一种迅速到抽搐的动作,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大衣并梳理了头发。这个男人周围弥漫着显而易见的恐慌,而我则好奇是什么能激起一个人如此巨大的恐惧。

不久之后我就得到了答案。

他带着几分颤抖介绍了自己,他的名字叫做卡伯特·钱伯斯。

在一杯醇厚白兰地的影响下,钱伯斯稍稍镇静了下来,他坐到火焰旺盛的壁炉前,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即便我已经听过许多怪谈,但这个故事依然令我难以置信。

这一类故事讲述了许久以前,地球尚处在在黎明前太古之时的传说,但传说中蕴含的对某种黑暗智慧的信仰早已在现代文明统治地球之初便消逝了,最迟在圣经被烧毁时也亡佚了。我丰富的藏书中包含了许多神秘学与禁忌的知识,其中诸如此类的像《费里的“死灵之书”原始笔记》,可怕的《水神克图亚特》,埃默里·温迪-史密斯爵士翻译的《格·哈恩断章》(不完整且有删节)—一份《纳克特抄本》的残破副本(很可能是假的)—无比珍贵的《尸食教典仪》以及许多其他珍本,还包括人类学的起源书籍《金枝》和穆雷小姐的《女巫邪典》,但即便如此,我对钱伯斯所述之事却依然所知甚少。

言归正传,正如我所言,钱伯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并向我讲述了如下的故事:

“提图斯·克劳先生,”当他酝酿良久,且夜晚的寒冷也离体而去时,他终于开口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尽管我已经尽我所能,还是看不出你能帮我些什么。我被诅咒了。被黑魔法诅咒了,虽然我知道这是我咎由自取,我也知道我并没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我真的不想像可怜的西蒙兹那样被他们终结!”

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很吃惊,因为西蒙兹的讣告最近上了报社头条,而报道内容绝对不会让人产生什么好的联想。报道上他死于所谓的心力衰竭或者中风,这既出人意料也无法解释,不过现在,某种程度上,钱伯斯的故事似乎能给这件事一个交待。

“哥德尼就是个魔鬼,”钱伯斯说。“是他摧毁了西蒙兹,现在他来找我了。我和西蒙兹,都是那种你可以称得上十分富裕的人家,我们加入了哥德尼的邪教并乐此不疲。在此之前我们都是单身,因此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场夜总会、运动俱乐部、男人俱乐部等等俱乐部之间的无尽游行。你或许觉得这样的生活算得上丰富了,但相信我,哪怕最贵的奢侈品和最豪华的享乐在重复一段时间过后也会失去魅力,一切味道对味蕾来说都会变得麻木——除了那些最美味的,或者说最堕落的感觉。我们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哥德尼,在一次俱乐部聚会上,他向我们提供了那些让人难以自拔的感觉,我们开始上瘾,并成为了他的信徒。

“哦,真的非常可笑!你知道许多人都认为他只是个怪胎吗?我们第一次去哥德尼的乡间别墅参加入会仪式时,根本没有想到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那地方离伦敦不远,仪式持续了几乎两周,然后我们突然发现了真相,哥德尼是个恶魔—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他做过的事情,萨德侯爵最引以为傲的罪孽与之相比就像苍白的贫血病。上帝啊,如果你读过暴君康茂德的事迹,你就能对哥德尼有个大致的概念,但只有读过卡拉卡拉大帝的生平才能真正了解他渎神的灵魂深处。老兄,瞧瞧报纸上的失踪人口专栏吧,全是他干的!

“当然了,我们试过全身而退,要不是西蒙兹这个傻瓜张着大嘴到处说,我们几乎就要成功了。西蒙兹有酗酒的毛病,有天晚上他喝的太多,居然公开指责哥德尼和他的阴谋诡计。他不知道当时和我们在一起的都是哥德尼的手下—显然他们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那个恶魔让他的人赶走了我们。然后事情就开始失控了,下一次哥德尼找上我们,是他邀请我们去一个俱乐部共进晚餐,出于好奇我们去了。不过就算我们没去赴宴,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甚至还会更快地发生。哥德尼已经从我们身上骗走了不少钱,我们以为他或许想要更多,但我们错了。酒过三巡,他用他最拿手的方式威胁我们,如果我们还敢继续‘诽谤’他,他就会对我们做出能想到的最恶劣的惩罚。结果,西蒙兹由于性格使然,提出要报警,这惹怒了哥德尼。如果表情能够杀人,哥德尼说不定能让我们当场殒命。不过他只是站起身离开,走之前他说了一句什么 ‘来自黑暗的拜访’。我至今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钱伯斯的声音随着讲述越来越歇斯底里,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我见状又给他倒了一杯,他的双手把再次蓄满的酒杯抓得更紧,语调也恢复了正常。

“三天前我接到了西蒙兹打来的电话—是的,就在他死去的当晚。然后我害怕地再也坐不住了。我听说你对这种事情有一定研究,所以这才来找你帮忙。西蒙兹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晚上,他说他在信箱里找到了一份空白的信封,里面有张卡片,而卡片上的图案让他感觉很不好。他说这东西总让他联想起某些难以描述的邪恶。他确信这东西上哥德尼寄来的,让我赶紧去他那看看。他的公寓离我半英里不到,要不是我那辆该死的车坏了,我本该开车去的。现在回想起来,幸亏它坏了。没有了车,我只能步行去找他,结果在还差一个街区就到他公寓的时候,我遇见了哥德尼。他的长相十分邪恶,你只要看过一眼,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头发漆黑如夜,从前额的中间向后梳去。那双催人入眠的眼睛上方满是浓密的眉毛,这模样常见于性格强硬的人群,如果你看过贝拉·卢戈西的恐怖电影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他长得就如同电影里的角色,只不过脸颊更瘦削,脸色像尸体一样苍白。

“他当时站在一间电话亭里,还没发现我。我飞快地躲了回去,藏进了一个凹进墙内的门廊里,那是一个他看不见我、而我刚好能看见他的位置。我很幸运,他看起来只对自己手头的事情感兴趣,没有注意到我。他当时正在打电话,蹲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人形秃鹫跨站在一具尸体上。天啊!但他从电话亭出来时的表情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过神奇的是,当他走过我藏身的门廊时,居然没有看见我!我拼了命地把自己移动到更黑暗的角落—然而,正如我所言,他依然没看见我,但我却能完全无碍地看到他。他在笑,那笑容…如果我斗胆用那个词形容他脸上的表情的话,那是“邪恶”?我得说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看起来可以如此可憎。然后,你知道吗?在他疯狂的大笑之后,居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回应似的尖叫。

“那声音一开始几乎微不可闻,直到它突然升高了音调,然后在最高峰又戛然而止,只余渐渐远逝的回音,从西蒙兹公寓的方向传来。

“等我赶到西蒙兹家里的时候,已经有人报警了。我是第一批见到他尸体的人之一。情况非常糟糕。他穿着睡衣,平躺在地板上,已经气绝身亡。至于他脸上的表情!我得说,克劳先生,那晚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不过考虑到我之前所见:不论是哥德尼在电话亭里的一通忙活,还是公寓里让人目不转睛的可怕现场,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那个电话。不论当时具体情况如何,在西蒙兹接电话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去现场的时候,屋里的电话是从听筒架上脱落的状态,正在卷曲的末尾摇晃着…”

这就是钱伯斯讲述的全部故事了。我把酒瓶和一只新玻璃杯递给他,趁他喝酒压惊的时候,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撞大运从埃及淘来的旧书。这本书的标题能告诉你们的东西很少,虽然我知道你们知道的不少,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是由许多笔记组成的,而且据说这些笔记与某种超自然的召唤有关。某种程度上讲,这本书的内容几乎全是“心脏病慎入”型,就我所知,里面记载了某种名为“黑暗”的事物,哥德尼也曾对西蒙兹和钱伯斯提起过这东西,因此我打开书迅速查阅了起来。不幸的是这本书并非善本,即便我已经采取了多种措施防止它进一步损坏,但我能在书中找到的信息依然只有这些寥寥数语:

窃光之贼,窃风之贼… 尔等黑暗—溺我仇敌…

这时,一个十分显著的事实出现了。无论是什么导致了西蒙兹的死亡,根据报纸对其死状的报道,他的尸体所呈现的完全是窒息而死的特征…

这极大的引起了我对这件事的兴趣。很明显钱伯斯没法把这故事告诉警察,他们能采取什么行动?即便他们听了这故事觉得其中有某些不明不白的蹊跷,并开始着手调查,但钱伯斯本人亲眼目击了哥德尼在西蒙兹遇害时正身处一百码以外的电话亭,是最佳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他几乎不可能去报警,如果他把这事诉诸法律,那么他和哥德尼之前的关系会让他自己也无法脱身—尤其有关那次“入会仪式”—他是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但他又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害怕自己已经注定落得和西蒙兹一样的下场—虽然后来不幸给他言中了。

那晚,在钱伯斯离开之前,我给了他一些建议。我告诉他,如果他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西蒙兹提到的那种画着诡异图案的卡片,一定要立即通知我。另外,除非是见我,否则必须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能让任何人进去。还有,在跟且仅跟我通完电话后,必须立即切断电话线。

他走之后,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拿出了我平时收集异常新闻剪报的文件夹,开始查看西蒙兹的案子。这件事刚发生不久,所以翻阅起来不需太久。至于为什么会保留西蒙兹的剪报,是因为我觉得验尸官的结论中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导致我曾对这个案子有些怀疑,某种第六感告诉我此事另有蹊跷。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我重读了第一处让我存疑的地方。警方发现,西蒙兹的一只手中紧紧攥着某种被认为是脆纸卡片的碎片,上面画着奇怪的、彩色的字符,不过经鉴定,这些碎纸片已经无法进行恢复,因此这些碎片被当作不相关证据忽略了。

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些未开化民族的巫医,喜欢向他们的谋杀对象发出死期将至的警告。通常他们会把一个邪恶的符号交给那些不幸的受害者—让他们担心得要死—然后术士就会当着受害者的面或者在他们耳边进行召唤,随便召出一个恶魔来完成剩下的脏活。恶魔是否真的会出现另当别论,但有件事是确定的—受害者们一般都无法幸存…当然了,如果受害者是个既迷信又愚昧的部落原民,那么他肯定会死于惊吓…可西蒙兹并不是,那他是怎么死的呢?

一开始我认为钱伯斯和西蒙兹遭遇的也是这种事情。他们中的一个已经开始害怕自己会死,这在某种程度上会刺激另一个人产生剧烈的恐惧,担心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很显然就我所见的情况来看,钱伯斯的精神状况已经令人十分堪忧。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个理论大错特错,不得不立即对其进行彻底地修正。因为在钱伯斯刚离开布隆公寓还不到几个小时的时候,他就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他歇斯底里。

“我收到了,上帝啊!那个恶魔给我寄来了东西!听着,克劳,你必须立即过来。我刚刚只是去你那喝了几杯,才刚进屋,结果你猜我在走廊里发现了什么?一只信封,里面还有张该死的滑稽卡片!我现在很害怕,他肯定一直跟着我!那个卑鄙的家伙一直跟着我!克劳,我已经照你说的把房门锁起来了,仆人保镖也都被我送回家了。等你到了,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通过电子装置让你进前门。你开的奔驰对吧?应该没错。等你告诉我出发后我就放下电话切断电话线。你来吗?”

我告诉他几分钟之后就到,然后便挂断了电话。我迅速穿好衣服,直接驱车前往他的别墅。他家坐落在镇郊区的普尔迪水磨附近,因此路上花了15分钟左右。

当我把车开进他家的私人车道时,我注意到整栋别墅都是独立式的,而且房子里的每盏灯都是打开的,这时房屋前门也晃晃悠悠打开了。

然而正当我准备减速停车时,另一辆奔驰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冲到了街上,我从车上跳下去,试图看清楚那辆车的车牌号,可一声尖叫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几秒之内,透着巨大恐惧的尖叫声便从楼上倾泻而下,我抬头仰望,正好看见一道黑影掠过一扇格窗。那黑影仿佛被诡异地扭曲过—虽然有着人形的轮廓,却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尺寸—更像是一只大猩猩的影子。我像被催眠了一样盯着那夸张的黑影,它正在疯狂地抓挠自己。半晌,我突然认出了这个动作!那黑影擦拭的动作跟钱伯斯之前在我家门廊上拂去落叶的动作是一样的!

但那不可能是钱伯斯啊?就算只考虑它夸张的外形,那黑影的主人也应该是个更加沉重、更加肥胖的人。我越看越怕,吓得一动不敢动,随着尖叫声升高到令人无法承受的音调并变得摇摇欲坠时,那抓挠的黑影也变得更加庞大。然后,突然,尖叫声戛然而止,黑影病态的挣扎也变成了颤栗的起伏,它颤抖着举起臃肿的双臂,仿佛是在祈祷。黑影的主人朝着窗户跌撞走来,怪兽般的身影也随着接近光源而慢慢变大,但它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马上就要跌出窗外。

然后,我亲眼看着它被薄薄的窗格绊倒,一个黑色的巨大人形冲破窗户,将边框撞的粉碎,在叮叮当当的碎玻璃和噼里啪啦的碎木屑中跌落在我脚边,骨骼破碎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碎石铺就的车道上,我脚边破碎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普普通通但却生机全无的卡伯特·钱伯斯!

我用了好一会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强装镇定,斗胆撬开了尸体紧紧握住的右手,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躺在钱伯斯僵硬手指间的正是破碎的脆瓷片,而且从碎片边缘还能看出来明显的卡片轮廓。稍微大些的碎片上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图案,就我目前所知,那种图案似乎只能和戈夫破碎圆柱上的楔形铭文联系起来。

我匿名打电话报了警,并迅速离开了现场,因为那股诡异的、非自然死亡的味道浓浓地充斥着整栋别墅。可怜的钱伯斯,我一边开车回家一边想,他一定把那第二辆奔驰认成了我,孰料却是个不速之客。我尽量试着不去想那道可怕的黑影和它背后蕴藏的深意。

那晚我没有睡好。第二天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暗中调查那位詹姆斯·D·哥德尼先生的行踪。我有许多体制内的朋友,这就使得当我需要进行一些小小的侦探工作时,他们会变得十分有用。在这些朋友的帮助和努力下,我的任务变得轻松了许多。我查到了哥德尼的电话号码,虽然电话黄页上并没有记录,还记下了他的个人喜恶。通过了解他的朋友、他常去的俱乐部和其他场所,我渐渐对这个人建立起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印象。不过我调查的结果只是更加印证了钱伯斯的观点。哥德尼的熟人都是最糟糕的那类人群,而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则都是一些非常可疑的建筑。他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经济来源,但看上去却像是纽约最富有的人—在他的众多财产中,有一栋奢华的乡村大别墅,最有趣的是,还有一辆崭新的奔驰。这是我众多有关哥德尼的发现中最重要的。

有了较为完整的哥德尼的“档案”,我的下一步计划是尽我所能找到哥德尼口中的“黑暗”到底所指为何。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我花了整整一周泡在大英博物馆和我的藏书堆里,翻阅那些神秘的卷宗和档案。由于博物馆特殊阅览物部门的馆长是我朋友,因此除了最最机密和禁忌的档案,其他书目我都得以获准在闲暇时光去潜心研习。而我找到的唯一相关文献—和我之前提到过的其他文献一样,是在我自己收藏的一本书中,受到我后来了解到的事情的启发,我发现这本书有着特殊的意义。贾斯汀·杰弗里在他那本呓语般的《磐石之人》中提到了第二块碎片上的铭文,但除了这四句不知所谓的诗之外我再没有其他收获:

磐石业业,古谶凿凿 僭祚其暗,堪忧难逃 自取闵凶,命途不昭 其人之道,还彼葬爻

然后我便想到了我的一位美国朋友,他在民俗学与恐怖黑暗事物方面的知识无人能出其右。过去的这些年,他凭借其在地球古老传说上的不世出之天才,一直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进行研究,他就是密大的威尔玛斯。为了向他求助,我们往来了几封有趣的电报,也就是在那时,这位新英格兰人第一次向我提到了彼特托利特人—一支史前的亚人种族,据说这支种族有着召唤恶魔来对付敌人的传统。在终北之地*的传说中(如果还有人相信的话),有记录以来的时间之初,彼特托利特人就在对抗埃德利尔·甘比兹及其麾下地狱游骑兵的时候召唤过恶魔,之后他们定居在了石器时代以前的艾斯彼什岛上,后来,那片区域变成了后人称作北海的地方。不幸的是,彼特托利特人似乎忘记了祖先对部落的警告,这警告在上古时期就被镌刻在了戈夫破碎圆柱上:

召唤“黑暗”之人 危险将临 若欲加害者得到保护 咒之奔流 将翻覆其暗 加诸己身…

*终北之地:终北之地原文 Hyperborea,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极北地名,传说中的国度,因而也被国内译者称为“终北之地”,克苏鲁神话作家 C.A.S以此为题材创作了著名的 “终北之地 ”系列小说。

因此,我相信杰弗里书中提到的诗句绝非毫无意义。事实上,有关彼特托利斯的记录几乎已经全部佚失,或者说即便有过相关记录也被人别有用心地损毁,徒在晦涩的古卷中留下模糊的暗示。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远在西藏还有一些特殊的僧侣知道且理解这些事物。不过就算历史留下了彼特托利斯的某些痕迹,这些业已残缺不全的信息也在16-17世纪的猎巫时期被焚毁了;因此,除了我刚才提到过的极少数特例,与之相关的知识已经不存在了。

除了这条来自阿卡姆的信息,我的其他调研结果均不明朗。不过至少还有件聊胜于无的进展,那就是我彻底放弃了之前“恐惧诱发自杀”的理论。西蒙兹和钱伯斯是两个聪明的富二代,他们很难被巫医恐吓几句就吓得自杀,更何况钱伯斯的神秘黑影已经说明事情绝不简单哥德尼也绝非招摇撞骗的普通江湖骗子,我感觉他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搞到了一件非常强大的魔法器物。而我的美国朋友寄来的最后一封电报也证实了我的这一猜测。

一直以来我对阿卜杜尔·阿尔哈萨德都抱有极大的尊敬,这位《死灵之书》的作者被人们唤作“疯狂阿拉伯人”。我收藏的那本《费里的“死灵之书”原始笔记》虽然算不上《死灵之书》的可靠善本,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却收藏着阿尔哈萨德的真迹以及相应的译本,比起我那本不入流的瓢史,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那位博学多才的朋友在《死灵之书》中找到了一段梦的记录,其中提到了“黑暗”,那段记录是这样说的:

…任何知晓此知识的人,只需说出那句箴言,便可在任何时候,从不存在空间的空间召唤“黑暗”—亦即伊波·兹特尔 *之血,这血生离其身,吞噬灵魂、致人窒息,被称为溺亡者。只有藏在水中才能逃脱被溺死的命运,即所谓水中的东西不会淹死…

*伊波-兹特尔:布莱恩原创的一位外神及旧日支配者,传说伊波-兹特尔为时空的注视者,因其特性,宇宙中只有尤格·索托斯的智慧在其之上。

有了这条信息,我便以此为理论基础构思出了一个计划。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不过考虑到哥德尼特别反感有人对他构成威胁,这也将是一个百分百有效的的计划。

很快我就开始将计划付诸实施。首先,我假扮成一个酒鬼,频繁出入哥德尼以前经常寻欢作乐的场所。最终,在一个昏暗的夜总会中,我找人帮我指认出了他,以便之后作为辨认的参考。这一步实际上没有必要,因为钱伯斯对他的描述极其准确,要不是夜总会人太多、灯太暗,我不用打听也能直接认出他来。

然后,我专门找到和哥德尼有直接关联的人,假装与他们闲聊,言语中透露出我认识西蒙兹和钱伯斯,使他们认为我曾是西蒙兹和钱伯斯的旧友。等他们相信之后,我便骗他们,说这两位公子哥告诉我哥德尼是个可恶的混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揭发他,为我的两位朋友报仇。我在他们面前故作醉态,告诉他们我正在收集一份有关哥德尼的案卷,并打算最终提交给有关部门。虽然我扮演了一个合格的酒鬼,但事实是我这辈子未如此清醒过。我很确定,和哥德尼这种人对着干,只有一种结果,唯有随时保持清醒的人才有希望占得上风。

不过一个多星期之后,我的这番“攻击”才奏效。当时我正在灯光晦暗的恶魔俱乐部,摆出一副典型的酒吧欠揍酗酒佬的态度。或许是我演的太过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哥德尼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尽管我对他的压倒性气势早有防备,但我依然没有想到会这样与他遭遇。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力量。高大的身躯即便6英尺高的我也得仰视。他一如既往穿着一件衣领发亮的斗篷,以及那双黑暗、催人入眠的双眼。他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滑稽的忍耐,我能看出来他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愤怒。

“我猜,你就是提图斯·克劳先生?需要我介绍一下自己吗?不,我猜不用;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或者你以为你知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克劳先生,你选的这条路十分危险。我很确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所以,听我的建议,克劳先生,别给自己找麻烦。我听说过你。一位半吊子神秘学家,通常情况下我都懒得理你这种人。不幸的是,你在煽动情绪和诽谤他人这两件事上似乎挺有天赋。我的建议是,别再四处打探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逼我对你采取报复措施。你觉得怎么样,克劳先生?”

“哥德尼,”我说道,“如果我没看错你,你其实在恶魔中都算最卑劣的那种。你所获得的那些知识,它们落在你手里,对整个世界的理智都是一种威胁和亵渎。但你吓不倒我。我是个半吊子,但我会尽一个半吊子的全部努力来让你为西蒙兹和钱伯斯的死付出代价,并将尽我所能将你绳之以法。”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哥德尼以为我只是凭借一腔正义感无脑地冲他叫嚣,而不能让他察觉到我手上有什么隐藏的底牌。在我说完后,不等他回答便径直走过他身边,故作醉态地蹒跚走入外面的夜晚。我迅速将自己隐藏在了寻花问柳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车后,我开回布隆公寓,开始建立自己的防御工事。

我是个独居男人,第二天晚上,我在睡觉之前去布隆公寓外面转了转,结果发现我的信箱里掉出一张空白的信封。这在我预料之中,我也知道这张信封里放了什么东西,因此我并不准备打开它。我并不能完全确信哥德尼是靠魔法杀的人,这些卡片上有可能涂喂了致命难解的剧毒,有必要的话,这种毒药甚至有可能会瞬间扩散,将我毒杀。

哥德尼接下来的动作也完全在我预料之中,不过即便如此,当我的电话铃响起时,我还是凝固了一瞬间。我将听筒举起一英寸又立马放下,挂断了连接。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不得不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我从之前犯下的错误中吸取了很多教训,其中之一就是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大意—或者犯傻,比如说傻到去接那个电话。

西蒙兹是在接电话的时候死的,不论他是听到了某些催眠暗示的触发词—还是哥德尼之前提到过的其他暗示—又或者是听到咒语后出现了幻觉—我都不确定;我确定的是我绝对不想知道哥德尼到底说了什么。

又等了20分钟之后,电话终于不响了。采取行动的时候也到了。

据我推测,哥德尼现在一定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因为我实在太了解他的想法了。我没接电话,这表明我肯定知道了一些事情。如果我仅仅只是在收到信封后立马切断电话线,那么哥德尼就有可能会在没有听到拨号音的情况下误认为我不在家。但他现在已经明确听到了听筒提起又放下,他就会知道我没有离开。如果他拨冗前来调查我,就一定会发现我是一个人独居。

我知道我的做法看起来绝对是疯了,但我反而担心哥德尼会因为过于谨慎而不来找我。我打开了布隆公寓的前门,如果哥德尼来,那才是正中下怀。

大约30分钟后,我听到屋外有车驶过。这时我正在卧室里,背靠墙坐在安乐椅上,面朝通往走廊的屋门。在我的右手边放着那张可恶的信封。我穿着睡衣,紧靠左边的地方挂着从天花板垂到地板的塑料窗帘。我的正前方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好了信封和一本诗集。这些都是我专门布置的,当哥德尼找来的时候,我看上去正好像在读书。

现在,整个布隆公寓就是一栋不规则的平房,特别适合我个人独特的品味。我把布隆公寓的独特建筑设计运用到了我的计划中。而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我也十分满意,能够在马上就要到来的攻击中最大程度地保护我。

然后我再次听到了车声,这次它停在了公寓外面。发动机的声音还没消失,就又传来了清晰的砂土摩擦声,说明来车已经驶进来我的私人车道。几秒钟之后,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又敲了几下后,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我的头发开始慢慢竖立起来,无比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之后,终于传来了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突然,我震惊地意识到我的肺部正在因缺乏空气而收缩,一时间我被吓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和思考。

尽管公寓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我的神经依然开始默默地尖叫,纵然亮如白昼,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已经如同矿坑般黑暗。走廊里传来缓慢的脚步声,走过了我的书房,停在了卧室的门前。我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突然,门猛地打开,哥德尼走了进来。

随着他大步朝我走来,我从座椅上缓缓站起并放下了诗集。虽然我还在演,但这一次需要换个演法,尽管我还是得试着扮演一名闲散的酒鬼,但我的主要情绪应该变成彻头彻尾的惊讶。于是我站起身大吼道:

“哥德尼!这到底…?”我将身子攻击性地倾过书桌。“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谁让你来这的?”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我还是尽我所能不出纰漏。

“晚上好,克劳先生。”哥德尼露出邪恶的微笑。“谁让我来的?干嘛这么问!是你请我来的呀;就凭你拒绝了我的警告,就凭你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不过,不论你对我了解多少都无关紧要了,克劳,这些都将在今晚跟你一同逝去。但至少你应该欣慰你猜得没错。我的确获得了神秘的知识;而我现在就准备用这知识来了结你。所以,我再说最后一次,晚安,克劳先生—然后,再见!

沉闷的声音吼叫起来。多么邪恶的祈祷啊,我猜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足以让那些只比我胆小一点的灵魂感到痛苦了。我从未听过如此特别的圣歌,虽然我听过其他的,但随着渐强音慢慢消失,这首歌的目的变得昭然若揭。在他吟颂期间我动弹不得,仿佛似乎被那声音彻底瘫痪了一般,我终于明白了西蒙兹是怎样被迫在电话中聆听这些咒语的了。从听到第一个字起,西蒙兹就像只能像一尊雕像那样站在那,任由听筒紧贴着他的耳朵,一动也动不了,而他的死亡判决书也随之沿着电话线被签字画押。

当那邪恶而低沉的声音褪去时,哥德尼放下了双手,露出了笑容。他看到了我指尖的信封—就在他得意的大笑几乎充满整个屋子时,我突然意识到了“黑暗”的本质…

这不是什么巫医的诅咒,而是一片从无数无名的万古世纪前流传下来的魔法碎片。那是地球历史上一段极为深远的过去,当其时,无法想象的生物从异界和未知的宇宙中降临,在原始的黏液中诞下了无数诡谲的事物。其恐怖之处…

就在这时,一片黑色的雪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能这样形容它。一片冰冷、黑色的雪花像颜料一般在我的左腕扩散开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去检查这奇怪的东西时,另一片就落到了我的前额上。然后,无数雪花从四面八方疾速飞来,就像是从冥府飞出,要落到我身上一样。可怕的雪花让我双目无法视物,并开始使我窒息。

致盲?…窒息?

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杰弗里的诗句、《死灵之书》、以及那本埃及古书里的笔记。“窃光之贼—窃风之贼…”还有戈夫破碎圆柱上的铭文,“…咒之奔流…”以及阿尔哈萨德提到的“…水中的东西不会淹死…”

鱼儿已经咬钩了,剩下的就是触发陷阱了。不过一旦我的推理错了…

我迅速把左手旁的窗帘拽向一边,尚未启封的信笺被拂到了哥德尼的脚旁。我脱掉睡衣,裸奔至窗帘后的瓷砖附近。尽管无数恶魔包裹着我,但这些瓷砖已经渐渐变得依稀可见,因为在哽咽和恐惧中,我狂乱地抓住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水龙头。

水流在管道里循环的那一秒在我眼里几乎如同永恒一般漫长,因为在那一瞬间,又有数以千计的邪神雪花飞向了我,在我身上形成了一层黯淡的黑色。

然后,谢天谢地,当水流倾泻在我身上时,“黑暗”不见了!它们并非从我身上洗去,而是就那么消失了。但下一秒,它们就又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哥德尼一直大笑着,像一只猎犬般冲我狂吠,但当我走进浴池、任由水流奔驰而下时,他突然不说话了。他张着大嘴,眼球可怖地突出,含混不清地说着无法辨认的字句,双手做出扭曲的、可怕的挣扎姿势。他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来得实在太快。他的猎物本已是俎上鱼肉,却突然被人从挖好的陷阱里拽了出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不得不选择相信,因为第一片黑色雪花已经开始落在他的身上!

“召唤‘黑暗’之人,危险将临,若欲加害者得到保护,咒之奔流,将翻覆其暗,加诸己身…”

当我站在安全的浴室里说出这番话时,他的眼睛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但他身上的黑色雪花也更加黯淡,他的脸色也变得可怕而苍白。

但这样还不足以让我满足。不论他待会要下哪一个地狱,我都希望他牢牢记住我,因此,在重复了彼特托利特人的古老警告后,我又冲他说道:“晚安,哥德尼先生—然后,再见…

残忍吗?哈哈!也许你会觉得我残忍吧,但难道不是哥德尼首先对我策划了相同的命运?还有多少人,包括西蒙兹和钱伯斯,都死于这邪恶的术士之手?

他开始尖叫。又惊又惧之下,他还没来得及动弹就几乎完全被黑色雪花覆盖。随着这可怕魔法的正反两面都已被揭露,他开始挣扎着试图进入到浴室里。这是他唯一能够自救的方式,因此他跌跌撞撞地绕过书桌,笨拙地向我走来。不过如果哥德尼是个恶魔,就我个人而言,我也是—因为,我早已做好了预防措施。我已在浴室门口事先放上了窗帘杆,现在我抄起这根棍子,用它来阻挡我面前这个尖声尖叫的家伙。

随着越来越多的“黑暗”,亦即伊波-兹特尔的邪恶之血,落到他身上。哥德尼开始做起我已十分熟悉的疯狂抓挠动作,同时他还要挣扎着口齿不清地想要穿过我的窗杆进入浴室。但他身上的雪花越积越厚,直达数英寸之深,仿佛一件从头笼罩到脚的黯淡、黑色的斗篷。只剩他不停尖叫的嘴和一只眼睛还露在外面。他的剪影迅速膨胀,直到变得跟钱伯斯死去那晚我所见的邪恶黑影一模一样。

我的房间里仿佛下着一场黑死之雪,不过离结束应该也不远了。哥德尼的眼睛鼓突着,尖叫着。吐着白沫的嘴唇似乎陷入了越来越浓厚的黑色之中,而他发出的噪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几秒钟之后,他开始跳起一种可怕、拖脚的痛苦舞蹈,由于无法再继续承受这样的画面,我举起窗杆将他推倒在地,祈祷这样能让他的生命快点结束,避免再经受这样的折磨。突然,他跳了起来!这是唯一能描述那具窒息尸体的动作:他在地毯上跳了一会—然后,静止不动了。过了一会,灯光似乎暗了下来,一阵疾风吹过房屋。我一定是昏过去了,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淋浴还在我身后嘶嘶作响。“黑暗”神秘地离开了,回到了它另一维度中的主人身中,正如它当初神秘地降临,带走了哥德尼的灵魂,留下了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

后来,喝了几杯烈酒之后,我打开了信封,里面的确如我所料,装着轻薄、易碎的瓷片。再后来,我开着哥德尼的车,载着他迅速僵硬、耷拉的尸体,来到了哥德尼的乡村别墅。我把他的车停在了远离大路的一丛树林里。凌晨时分,我步行回到了布隆公寓,清新的空气闻来格外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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